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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山丨猴子到底吃什么？&美国人老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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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3 06:37

守山丨猴子到底吃什么？&美国人老柯

原创肖林王蕾香格里拉陈俊明 2024-03-29 08:30 云南

与滇金丝猴结缘

文/肖林王蕾

猴子到底吃什么？

另外十五天要做植物样方。白马雪山保护区内的植物区系多样。这里覆盖着整个中国西南山地罕见的大面积原始森林，维管束植物167科、627属、1835种，其中，白马雪山特有植物就有11种。做植物样方并非大海捞针，还是要严格围绕滇金丝猴做文章。我们做的十五天滇金丝猴追踪观测更多是为了研究滇金丝猴的行为，而十五天植物样方研究则是希望通过研究滇金丝猴的食物及栖息地利用状况，来解开滇金丝猴的谜团。

研究刚开始时，我们甚至不知道滇金丝猴到底都吃些什么。分析几个月的观察数据后，我们才得出肯定的结论：滇金丝猴的主要食物是松萝。

松萝，地衣属，是一种寄生类植物，喜欢附生在云杉、冷杉的树枝上。海拔低的松萝为浅绿色，长长地挂在树枝上，风一吹就飘扬起来，为森林增添了不少浪漫。而滇金丝猴爱吃的黑色的松萝，长在海拔更高的地方，短短地裹在树枝上。如果说低海拔的松萝像老人的苒苒长须，高海拔的松萝就是中年人的茂密胡须，两者质感相差甚远。后来我判断一张滇金丝猴的照片是否在纯野生环境中拍摄，只看松萝就够了。

吃黑松萝，滇金丝猴可是熟练工种，它们完全一副机械化操作的架势：一只手拉着树枝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不停地抓起松萝往嘴里送，手和嘴配合协调，忙而不乱，还能剩些精力四下张望。滇金丝猴有着旺盛的食欲，早起天才蒙蒙亮，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吃！不停地吃，持续地吃，一只胳膊吊在树上，颤巍巍地还在吃……一种野生动物的原始本能中，吃占了多大的份量啊！

看着滇金丝猴大快朵颐，我和钟泰饥肠辘辘，但搜搜包，带的食物中，米需要生火做熟，只有点糌粑凑合解解馋。可惜身边没有水可以用来合成糌粑团，我俩就仰头倒入糌粑粉，被呛得要打喷嚏，可又害怕吓跑滇金丝猴，只能把快涌出鼻子的喷嚏生生压回去，脸憋得通红。都怪猴子，馋我们。

围绕滇金丝猴的食物，我们做了很多植物样方。当观察确定松萝是滇金丝猴的主要食物后，我们又围绕松萝做了不同海拔、不同栖息地的植物样方。为了确认一棵树可以寄生多少松萝，我们锯倒了几棵大树，还雇了山下村子的老百姓和我们一起捡出松萝，集中起来称重量。七八个人忙了一个星期，才完成了这个“大工程”。

滇金丝猴有迁徙的习惯，它们不会把一片山林的黑松萝全部吃光才离开。它们“贪吃”却“勤快”，整个猴群边吃边挪地方，等转了一圈再回到之前那片山林，松萝又恢复了——真正的“可持续性利用”。

研究黑松萝是从滇金丝猴的食性入手，我们还想研究滇金丝猴生境的植物，那就需要做一个区域的整体植物样方研究。

首先要“拉线”。一根白线拉出去是一公里，要拉出四根，框出一个一平方公里的面积，框里做出来的调查就成为这个区域的样本。但是大山并不平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想要拉出一个平整的一公里白线并非易事。我眼力准、脚力快，最后拉出的直线让所有人都佩服。

我还锻炼出一个本事：数树叶。也是先用眼睛测量出一个“方框”，数方框内的树叶数量，然后估测整棵树有多少个这样的方框，再做乘法。我数起树叶来通常很有成就感，常常乐此不疲。

有时也会想，等有一天我出了山，跟别人夸耀自己的本领：能在任何地方拉一个几平方公里的白线框框，能数出任何一整棵树的大概树叶数量，会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美国人老柯

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钟泰和我都沉浸在高涨的热情中。

工作中常常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可惜只能等老龙上山时才可以提问探讨，和老外老柯无法交流。其实零交流已是幸运，我最讨厌当自己全身湿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时，他还要满脸怀疑地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工作真的完成了吗？”我的个性本来就火爆，再加上在野外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体力透支，回来半点安慰没有，还要被怀疑偷懒！一来二去，我和老柯成了一对不投脾气的“冤家”。

钟泰稳重老成，可以做到和老柯相安无事。他们之间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工作场面：老柯记着笔记，钟泰盯着望远镜，对着远处的滇金丝猴群：“第一个家庭一只公猴、四只母猴。”

老柯一边郑重地问：“能看到今年生的婴猴吗？”一边笔头大动，时而陷入深深的思索。

在耐心和细心方面，钟泰比我高出不少，他也是我和老柯之间的黏合剂。如果这个小团队没有钟泰，我肯定早就忍不住委屈，坚决退出了。

我和钟泰每次出去做调查时都极力避免带上老柯，因为加上他就意味着要给他背包，照顾他的生活，工作量多了三倍不止。但不要小看老柯，一个能到地图上看都看不清的滇藏交界处工作的美国人，意志必定极为坚强。他识破了我们常常想“甩开”他的心思，每隔几天就坚决要求和我们出野外调查。而和他一起工作，我总是会乱中出错。

我的日记中浓墨重彩地记录了一天——1993年6月12日。这一天，我们带着老柯走到一个几天前猴子才出现过的区域，本来信心满满，但走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猴子，老柯的脸色渐渐变黑，照相机也被他气呼呼地收到包中。

行至一处悬崖，前方已无路可走。我和钟泰把背着的大包放下，想先踏实下来再仔细找猴子，可老柯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看着就要冒出一串中英文混杂的抱怨话。这时，钟泰突然蹲了下来，顺着他的手指，我们望向对面山上：猴子！

此时正是上午猴子的活跃期，只见它们两手翻飞，不停把松萝送进嘴里，小猴子们聚成一片跳跃的灰白点……

当时我们与猴子的直线距离不过70米，这在我们三年的调查中都属于非常难得的近距离。我们在山这边突出的悬崖上，猴群虽然已经发现了我们，偶尔冲我们这边张望，但两山间沟壑的保护，让它们又放松地转回头吃东西了。

我们三个都看得兴奋，老柯示意我取回他的包。早些时候他感觉看猴无望，就把包留在旁边的杜鹃丛中。我慢慢后退、提包，突然发现包的拉链居然大敞着，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黑黑的大家伙就从包中溜了出去，摔到笔直的悬崖下，那是老柯的照相机，上万块！

我吓傻了，就算是悬崖也要下去找。手和脚死死抠住山石，心中一直默念“教、松、青”（藏文：佛、法、僧），等看到照相机时，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先拉过来摸了摸，居然不是碎片！又睁开眼睛仔细看，真的没有任何损伤！照相机居然在半空中挂到杜鹃花的树枝上。我躲过了一劫。

相机事故后，也许老柯还觉得不过瘾，又亲身上演了一幕“悬崖夺命”。案发现场还是杜鹃林。滇藏交界处海拔3000米左右的高山深处可见密密层层的杜鹃林，多年之后，白马雪山的杜鹃林成为《中国国家地理》评出的“中国十大最美森林”之一。白马雪山的杜鹃花全部绽放时是一首交响曲，层层叠叠开出几座山的壮阔。

那个时候我们整日钻林子，已练出浑身绝招。杜鹃林树枝低矮，穿行时需要低头俯身，借助手抓树干的力，与其说“走”，不如说“悠”，一路“悠”着行进，速度并不会降低。我和钟泰已将此锻炼得如同游戏，却忘记老柯根本不会这种“非人类”行进法，总忘记头上的飞来横木。我们一路听到各种铿锵有力的碰撞声，都是老柯顽固的脑骨和上百年老木的亲密接触。他摸着满是血的秃头，自言自语着各式英文咒骂。有一次，老柯直接翻下悬崖，只是一转眼的事，人滚落的速度却是飞快。我听到悬崖后很远处传来一串“F”打头的词语，心下大惊：坏了，老柯肯定摔成重伤。我赶紧下去，等我连滚带爬找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一幅宁静的画面：老柯躺在悬崖边上，手擎一朵鲜花，好像在观赏着什么盛世绝品。而细看，他的手肘、膝盖等突出部位已满是鲜血。

这个老外！

我自己也摔过无数次，但从不会有老柯这样的“摔后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