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浏览简书看到一篇写小狗去世的文章,尘封多年的往事展现在眼前,心底的愧疚与不安涌上心头,我又想起了我家的小黑。
记得儿子上一年级后,暑假的第一天,在妈妈的催促下,我们坐着出租车回到了老家。一下车,三婶帮我们拎东西,而我则急急忙忙地去看爷爷。我一进院子就大喊:“爷爷,我们回来了!”连喊几声听不到回应,也不见爷爷的身影。
爷爷虽然九十岁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背一点也不驼,身体硬朗得很。三婶说爷爷刚吃过饭了,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此刻他肯定在屋里,怎么不答应呢?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不由地加快脚步,跑进房间。
只见爷爷侧卧在炕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嘴巴大张着,“呀呀”地含糊不清地低声说着什么。炕头柜子上的电视机“刺啦刺啦”地响着,屏幕上飘着细小的雪花。
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傻楞了片刻,边向外跑边喊:“快来人啊,爷爷动不了!”邻居呼啦啦来了一群人,有人指挥我给爷爷喂速效救心丸,有人骑车到地里去找三叔,有人打了120急救电话,有人叫来了本村的医生。
三叔和本村医生商量后,决定等医院的救护车,医生初步诊断可能是脑血栓。这样,我跟随着救护车护送爷爷来到了医院。
爷爷只是栓住了吞咽系统,吃东西困难。经过半月的输液治疗,病情有所好转,医生建议回家静养。
整整两个月,我都陪在爷爷身边。暑假开学前一天我才带着一家老小回到县城。没想到平房的门锁完好无损,可是门吊却垂了下来。推开虚掩的大门,门洞底下没有任何变化,南屋的门敞开着,屋内放置的自行车不见了。靠南墙的小衣柜柜门打开了,柜里摆放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但是仔细盘点并没有丢什么东西。
我又走到小东屋,发现碗橱、案板柜所有的抽屉,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了,却没有丢任何东西。
北屋正房的房门我从来没有锁过,上班出门只是锁好大门上的锁。北屋的一间客厅和两间卧室没有翻找的痕迹。看来,小偷还是个胆小鬼,匆忙之中只是翻找了南屋和东屋,在没有找到任何钱财的情况下,顺手牵羊推走了自行车。
邻居奶奶听到我们的说话声过来了,两个月的时间没见,激动和母亲叙旧聊天。他们这些天从门前经过居然不知道我们家被盗,强烈建议我们养一只狗看家护院。
开学后,同事们知道了我家被盗的事,纷纷献计献策,最后范老师说邻居家的小狗满月了,过几天会吃食物了帮我要一只。
儿子听说这件事,异常兴奋,天天期盼着。没过几天,终于把小狗盼来了。
同事说这只小狗的父亲是一只黑贝狗,母亲就是一只笨狗。仔细打量,它可能继承了母亲和父亲的优点,头部、背部的毛色乌黑乌黑的,肚皮和四只爪子是金黄色的。尖尖的黑耳朵,乌黑的眼睛,鼓鼓的肚子,四只短短的小腿。走起路来连跑带颠的,不时摔倒在地上。那圆滚滚的肚子在地上翻转几下,爬起来又跑。
儿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只小狗,给它取名“小黑”。白天搂在怀里玩耍,夜里搂在被窝里睡觉。写作业的时候,儿子把它放在窗台上,训练得小黑一动不动,等他写完作业才允许小黑从窗台上跳下来。小黑木雕泥塑般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小黑听话的让我惊叹,同时我感觉它好可怜。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人都很难做到,可是小黑却做到。
小黑听话乖巧,不挑食,每顿就喝一碗玉米粥,小肚子鼓得像一面铜锣,四条小短腿慢慢踱着步子,好像在消化饭食。低着头,小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眼睛微眯着,嘴里哼哼唧唧的,那条小尾巴翘起来,慢慢地摇啊摇。
小黑来到我家后,每个周五傍晚我们照例要回家看望生病的爷爷,在老家要给爷爷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周一早上才能回来。每次临走时给小黑在院子里放一盆粥,作为这几天的饭食。
说来奇怪,小黑还不到两个月,还不会叫,高兴时,就会哼哼几句,但来到我家后我家再也没有丢过东西。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黑的食量也增加了,原来是每顿一碗粥,现在却远远不够了。记得那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照例把锅里的粥盛到小黑的碗里。守到旁边的儿子急忙端起来,招呼跟在脚边的小黑。
小黑对美食从来没有抵御能力。听到儿子的召唤,那双黑眼睛瞬间变亮了,尖尖的耳朵竖起来,两只前爪搭在儿子的胳膊上,尖嘴巴努力伸向它的碗,嘴里哼哼唧唧的,好像在抱怨它的主人动作慢。
儿子拍拍它的头,温和地安慰:“小黑,你看你,今天又着急了,大家都没有吃呢,得一个一个地盛,是不是?放下你的爪子,跟我到院子来。”
小黑乖乖地放下爪子,眼睛始终不离它的饭碗,好像它不盯着饭碗就会飞走似的。儿子刚把饭碗放到地上,它就扑上去,像跳水运动员似的一头扎到碗里吃了起来。
儿子怜惜地抚摸着它的毛,嗔怪着:“饿死鬼滔成的?一看到吃的把什么都忘了?陌生人给你吃的,你是不是也吃呀?你这样可不行。记住,陌生人给的食物千万不能吃啊!”
小黑自顾自地吃着,头都不抬,它大概把儿子的话当耳边风了吧?直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如洗过一般,它才抬起头来,对着儿子哼哼唧唧,好像对儿子的话不服气。
儿子拍拍小黑的头,继续教育:“别不服气,人家给你吃的可能是引诱你,就把你抱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懂吗?”
小黑舔舔儿子的手,然后围着饭碗转来转去,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它的小主人。
儿子还站在那絮絮叨叨地教训他的小黑。而小黑呢,可能听烦了,在地上转了几圈。猛得支起身子,两条前腿巴住儿子的膝盖,抬起头,对着他张开了嘴,“汪汪”地叫着。
儿子欣喜地握住小黑的两只爪子,用力地摇晃着,兴奋地大叫着:“小黑!小黑!你会叫了,你真棒!”
小黑听了儿子的夸奖,扭捏着,挣脱儿子的手,继续大叫着,眼里透着几分焦急,它叼起儿子的裤脚,把儿子往作为厨房的东屋拖。
儿子满腹狐疑地被小黑拖到厨房,又拖到粥锅边。然后才撒开嘴,抬着头,对着儿子大声叫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传递出焦急,传递出祈求,尾巴也快速地摆动着。
儿子一拍脑门,突然明白过来:“小黑,你没有吃饱,还饿是吗?”
小黑尾巴垂了下来,夹在两腿中间,头也耷拉下来。呵呵,小黑也为自己的贪吃不好意思呢!
我奔到院里取来小黑的饭碗,又盛满一碗粥,递给儿子。这一人一狗的组合才腻腻歪歪地走到院子里。
学会叫的小黑变得不安分了,早晨家里不管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它都急急忙忙地跟着,在你的脚边跑来跑去。到了厕所就在门口站岗,邻居来上厕所,它就大声地叫唤。邻居打趣道:“小黑会叫了啊!”它不但不领情,叫得更欢了,挡在门口不让人家进。直到听到我们的大声呵斥,它才不服气地哼吱两声,停止狂吠。
小黑不仅会叫了,身体也发生了变化。腰身变长了,背也变宽了。身上的黑毛油亮亮,像黑色的锦缎。四条小短腿变得修长、笔直,连尾巴也变粗壮了。
我和儿子商议,在院子的西南角给小黑搭一个窝。儿子给小黑搭的窝太大了,南屋的北墙做了窝的南墙,西墙就是邻居家的墙头了,儿子只用砖垒了一道北墙。然后在南墙与北墙对应高度的砖缝里楔入筷子粗的铁棍,在南北墙之间搭上木板。又顺着西墙头铺上一层层的瓦片。这不是狗窝,这是狗房好不好?这也太高大了吧!经我一再要求,儿子才勉强在狗房里放了一张课桌。我心里暗想:小黑怎么猛劲儿长,也长不过一米半高的老式课桌的。
儿子为小黑精心设计了房子,它却不领情。晚上睡觉的时候,儿子把它带到窝前,明确地告诉它,它长大了,以后要自己睡。小黑就开始不高兴,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小主人,嘴里哼哼着,围着主人转来转去,尾巴卖力地摇着,鼻子在主人的脚边嗅来嗅去。
儿子不予理会,抬腿回屋,小黑马上殷勤地头前带路。当遭到主人的呵斥后,它委屈地哼哼两声,停下了脚步,却不肯回窝。
无奈,儿子只好任其站着,站累了自然就会回去睡觉了。可谁知这小黑却是很执着的,站了很久见没人理它,不再装可怜。它奔跑到门边,两只前爪使劲儿巴门板,高声叫着,好像在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见没人理它,它又转到窗前,“咚咚”地跳着,大概想从窗户里跳进去吧。只是可惜腰身还短小,不能成功。
它可能生气了,主人怎么这样绝情,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院子里。它在院子里迅速地奔跑着,狂吠着,以此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
也许是跑累了,它喘着粗气,跑到门边,低低地哼哼着,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家人诉说着。我们静静地听着,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它,生怕自己动了恻隐之心,生怕前功尽弃。
过了很久,小黑见没人理它,只好垂头丧气地来到自己的窝里,趴在课桌下面,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刚打开屋门。站在门口的小黑吓了我一跳。它一见我,“汪汪”地叫着,尾巴快速地摇晃着,表达着它对我一夜的思念。这长大的小黑学会传情达意了!
小黑越来越黏儿子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它的小主人。每天只要儿子一拿书包,它就知道小主人要去上学了。它跟在小主人的身边,一直护送到大门口。儿子拍拍它的头,安抚它:“小黑,回家吧,别送了。中午我就回来了。”
小黑扭扭脖子,像个赌气的孩子,固执地站着,不动也不叫,就眼巴巴看着,让人觉得挺可怜的。等我们骑着自行车拐出胡同口,它还站在大门口,目送我们远去。哎,不知道我们走多久它才回家呢!
每天放学时间到了,它早早地蹲坐在胡同外面的公路边。当我们进入它的视线的时候,它就一跃而起,飞奔过来。那尖尖的耳朵又竖起来,四条长腿跳跃起来,向前一窜一窜的,眨眼间就来到我们面前。猛得刹住脚,大声叫着,好像在说:“你们可回来了,让我等得好辛苦啊!”
然后紧紧跟在自行车旁,一溜小跑殷勤地、不停地摇着尾巴望着儿子,每个细胞都在向外渗透着喜悦。时不时地弹跳,舔舔儿子的手,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自行车一停,它就立刻扑上去和小主人亲热,叼叼人家的裤脚,用头蹭蹭人家的裤腿,或者跑到前面,用头或爪子推开大门。又回头“汪汪”叫着邀功请赏。
来到客厅还得亲热一番,小黑扑在主人怀里各种撒娇卖萌,儿子拍头捋毛安抚。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亲热才告一段落。
儿子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小狗变大狗了,窗台再也盛不下它了,只好卧在主人脚边闭目养神。也只有这一刻它是安静的。但是只要院子里,甚至胡同里有一点点儿响动,它都会“嗖”地站起来,两只尖尖的耳朵竖起来,迅速地跑出来。如果是熟识的邻居,低吼几声,算是和人家打招呼了,侧过身子,把人家让进来。喉咙里“呜呜”几声,好像在说:“虚惊一场”。重新回屋,看看主人,主人不理,卧下守护,无聊闭目。
如果是陌生人走进了胡同,它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身旁划过。等你追过去,它早拦住人家的去路,伸长脖子狂吠着。那瞪圆的眼睛分分钟告诉人家:“不许再往前走了,再走我就下嘴咬了!”
如果是来我们家的客人,我会拍拍它的头,告诉它:“小黑,不许再叫了,客人来了要欢迎。”
它就会立刻停止狂叫,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几秒,然后很不情愿地侧过身子,喉咙里咕噜两声,好像在抱怨:“我又不认识他,哪知道是朋友。”
遇到去邻居家的客人,它也不放过,好像故意欺生似的,叫得更欢。我只好尴尬地给人家陪着笑脸,拎着它的耳朵叫回家,大呼小叫地教训一顿。它低着脑袋,嘴里哼哼两声,特像那犯错挨训的孩子。可是如果遇到类似情况,它照犯不误。没办法。全家一致决定,买条链子把它栓在狗窝旁。
当我把皮带圈套在小黑脖子上的时候,它可能感觉新奇,脖子扭动着。当我把扣勒紧的时候,它可能感觉大事不妙,张开大嘴叫着,抗议着。当我把铁橛子钉入狗窝旁边的泥土里,小黑拽着铁链发现自己再也不能随意奔跑,自己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以铁链为半径的扇形内,它发怒了,跳着脚大叫着,脖子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它用力向前伸脖子,试图把橛子从泥土里拔出来。它一次又一次窜起来,想挣脱铁链的束缚,当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时,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舌头大口地喘息着。
被栓起来的小黑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它就会叫个不停,并且用力拽着铁链子,一窜一窜地龇牙咧嘴,一副不咬你一口就不罢休的劲头。无论你怎么安抚,它都不听,只有自己叫累了才肯停下来。
慢慢地,小黑可能适应了这种生活,只是有客人来或者胡同里有响动的时候才给人警示,跳着脚努力拽铁链,耍耍威风,其余时间或卧或站,在它的一亩三分地里转悠了。只有每顿喂食的时候,它才会露出脉脉温情的一面。
有时候我常常反思,我是多么残忍,剥夺了小黑的快乐,让它变成了一只麻木冷血的,只知道看家护院的狗。如果不把它栓起来,也许快乐会时刻伴随它的左右吧,也许它还是一只充满灵性的狗吧!
后来,我们搬进了楼房,平房有人出租,小黑再也不能养了。亲戚朋友也不愿意收养它,万般无奈之下,我把它牵到了狗市。一位看上去很慈善的大爷收留它,老人答应我一定会善待小黑。
我蹲在狗笼旁边,伸手抚摸着它黑缎子般光滑的毛,低声嘱咐它要听新主人的话,改改自己的狗脾气。小黑眼里水汪汪的,它也懂得我们今日一别便是永远吧。
时光更迭,岁月匆匆。一晃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小黑还在不在人世。它在与不在,我都无法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