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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狗留下的故事和遐想

萌宠菠菠乐园
2024-09-17 02:18

以下文章来源于记忆，作者余音工作室

小小走了好几年了。我的微信头像还一直是小小的照片。朋友圈里的人每天都会看到他。

我的微信头像因为早晚我不再遛狗，我的“小小的爸爸”这个小区内部称呼，渐渐被狗友们取消、忘记。其他的狗还跟着他们各自的“爸爸”在小区里四处溜达，一副幸福满满的样子，看到我时竟然没有跑过来问一声小小去哪了。也许，狗已经向人学到了对同类的淡忘和冷漠？
小小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有点害怕在小区散步。那些草地树丛，僻静的转弯抹角，都留有我和他共同的记忆，不断提醒我，让我念及难以忘怀的往事。我知道，在叹息小小离我远去不再回来的惆怅里，其实藏着自己对于岁月流散的感伤。小小留下的故事就在这种感伤中时时浮现，并没有随时光的远去而黯淡。

情人梦断风中

小区里有一只小母狗，是小小的至爱，但是小母狗的主人从不放她出院子，小小总是和她隔着栅栏说话。他们互相拼命地摇着尾巴，努力将鼻子伸过铁栅栏去触碰对方，低声发出亲热而欢快的轻吠，夹杂着无法进一步亲近的慨叹。有时候，我带着小小来到那院子外，也许因为他俩没有约好吧，小母狗没有到院子里来。小小会若有所失地在那里久久徘徊，不肯离开。甚至就匍匐在那家院门口等候，摆开一副不见不散的架势。那种时候，我就只好抬头看看飞过去的鸽群，低头数数小径旁的野花，以排解一时的不耐烦。如果最终没有见到心中的女神，恋恋不舍的小小就会翘起一只后腿，在那家的院门上撒一泡尿。那是他的一条留言，是一张跟帖，一首爱情诗。我猜想，小母狗也会有在这里满怀惆怅巴望小小的时候吧？不自由的爱情，远隔而难以倾诉的情愫，总是让人扼腕叹息，想必人狗同此。而狗不持有现代通讯工具，思念一定更为醇厚。小小生病住院，钱花了上万元，却未见好转，反而日渐衰弱。兽医说，这与狗种的高贵与遗传有关，语气中有爱莫能助之意。于是我们决定带他回家，让他把最后的时光留在家里。一路上他无精打采、奄奄一息，但是车一进巷子口，他突然挺起身子，两眼放光，看得出来有点兴奋。虽然最终只能无力地低叫了两声，却让人以为，家可以温暖他的生命，熟识的环境可以让他恢复精神活力。但是很遗憾，那个晚上他有气无力地趴在窝里，几乎一动不动。叫他一声，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你，用眼神表示回应。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我抱虚弱的小小到小区的东头去等待日出，那是他常常溜达、嬉戏的地方，而那小母狗就住在近处。我希望阳光和爱情给他力量。路遇一只熟识的大狗跟他的“爸爸”出来遛弯。大狗摇着尾巴跑过来，抬头将小小从头到脚闻了一遍，显然是问候。只是可怜的小小已经无力遵从礼节，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向着日出的方向，我找个石阶坐了下来。小小无言地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太阳升起来了，阳光开始抚摸他，他却没有抬头，反而把脸转过去，似乎嫌阳光刺眼。我知道事情不好，决定赶紧抱他去见他的恋人，那只小母狗。中国曾经有“冲喜” 的旧习俗，让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结婚，祈望以“喜”唤醒他的生命体征。我不敢存什么奢望，但觉得至少应该让小小与情人再见上最后一面，也算是对生命有个交代吧。那家院子门一如往常关着，没有见到小母狗。我放下小小，希望那冤家快点出现。小小已经多日未进食，虽然来到自己心中的圣地，那个曾经流连忘返的地方，却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完全不顾风度，随意地趴在那家院门前的地上。终于，小母狗跑来了，肯定是冲着小小来的。她扒着栅栏向外张望。小小的脚发软。我卡着他的腋下把他举起来，让他俩能够等高地隔着栏杆对视，希望爱情可以医治可怜的小小，激起他对生的欲望。但是小小无动于衷，眼神黯淡无光，始终无法凝聚在他的情人身上。曾经的爱恋似乎烟消云散，所有的岁月不再有光彩。他的情人只能摇着尾巴默默地望着他，好一阵子见不到任何回应，只好扭头姗姗离去。晨风吹拂着小小的白色长毛，却无法唤醒他软绵绵的身体。最终，小小没有能够抬起头来望望情人的背影。或许他们之间目光的短暂闪现，就已经倾诉了岁月的不舍，交流了关于生死的感叹？但是在霎那间，我的心理大厦却彻底坍塌，知道小小已经无法挽留了。面对自己的钟爱已经没有热情的力量，面对异性丧失了兴趣。这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表现啊。我心底暗暗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生命依照既定的轨迹蹒跚前行。只好再把小小送去医院，最终还是想借助现代科技的一臂之力。但是医学无力回天，小小就在那天傍晚走了。

挚友无言发飙

小小在兽医院去世，我们抱他回家装殓，却发现了另一段故事。小小有个形影不离的挚友，是家里那只猫。他俩年龄相仿，个子也差不多。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来家里的朋友总是有点惊奇：狗和猫不打架？——不呵，他们很友好。猫是挑食的，而且生性多疑。给他食物，他总是先将鼻子凑过去闻闻，再决定吃不吃。这时候如果小小看到，就会冲过去把食物咬住，占为己有。每逢此时，猫总是一声不吭地走开。小小还会争宠。如果看到我抚摸猫的脑袋，他会跑过来插在我和猫的中间，伸过头来让我抚摸。根据我的观察，猫其实是比狗凶狠厉害的角色。如果两军对垒，小小一定不是那只猫的对手。但是猫偏偏就是不跟小小计较，就像一个大哥哥对待淘气的小弟。最生气时，猫也不过是对小小呲牙低吼一声，小小并不害怕。我们不让猫出自家院子。平时带小小出去遛弯，猫会跟到院子门口，站在院子里呜呜地叫。小小却对走出院子永远怀着激情和渴望，院门只要开一条缝，它就会像一支白色的箭挤射出去。我们平时说话中如果有“出去”两个字，小小听到立即会直起身子盯着你，然后自以为是地兜着圈子兴奋地跑，似乎催促说“快出发吧，我已经等很久了”。飞奔的小小小小有病症其实已有两三年，一直在吃宠物医院开的好几种药。幸好他只是常常咳嗽，并不影响他冲出院子，更不影响他腻在小情人的门前。
家里窗台上一只只药瓶，罗列着小小每天吃的药，有药水，也有药片，还有碾药粉的小工具等等。猫常常跳上那窗台，为的是向外张望。我曾担心那些药瓶会被他不小心打翻，但是两三年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一次都没有。事情蹊跷的是，当从医院抱回灵魂已经出窍的小小，进门发现，几年没有发生的事情今天却发生了。放在窗台上的小小的药全部被猫咪打翻在地上。老猫你这究竟是为什么？是有预感还是心中不平？如果是他有预感，就是知道小小已经不再需要这些药了，留之无用。如果是他为小小的离去忿忿然，就是认为这些药是些没用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却挽救不了小小鲜活的生命，因而愤然发飙。黯然伤神的老猫猫或许真有特异的沟通渠道？我盯着猫，问他究竟是为什么。猫那双历来就看不出表情的浅绿色眼睛也直直地望着我。相互的对视中，我感觉到他的眼光里反射出我的悲伤。
动物有一些行为我们无法解释。我记得关于小小就有过这样一件奇怪事情：有一天去遛小小，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他的右后腿似乎受伤了，踮着不敢着地。他是在用三条腿走路，一瘸一跳的。我抱起他仔细察看，却没看出那条腿有什么异常。近日里小小的生活也一切正常，并没有伤病，今天的瘸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小小不一会就恢复了正常，奔跑如初，我也就没再把他的一时失态当一回事了。怪异的是，第二天带小小出去遛时遇到一只大型恶犬，坦荡无防的小小走上前去想打个招呼，却猝不及防地被恶犬咬了一口，而咬的正是小小的右后腿！这一下，小小真的得用三条腿走路，真的一瘸一跳了，状况就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前一天的情状是暗示、提醒，还是预演？真是让人吃惊。自然界还有多少事情我们没有弄明白啊！面对这个未知世界我不得不相信，小小离开的那一刻，猫一定有所感知。但是他无法有所作为，只能用横扫药瓶的方式发泄他对命运的不满和控诉，也算是对多年老友的沉痛悼念吧？老猫的“标准照”

葬礼悄然进行

小小离去的那个下午，我正参加一个会议。散会后打电话问小小情况，知道医院通知说情况不好，家人已赶往医院。我赶紧让司机直接送我去医院，但是赶到医院时小小已经离别了这个世界。家里的人都守在那里，包括平日里为他喂食、洗澡的阿姨。小小魂归何处？家里虽然有个小院，但是不敢想象将他葬在自家院子里，任凭他在我们身边渐渐化为泥土。那时宠物殡葬业还没有兴起。宠物医院告诉我们，有一位张先生专门经营宠物火化事宜，跟各宠物医院都有联系。医院给我们看了张先生的广告单，广告语模拟宠物说，“请不要把我当垃圾扔掉啊。”简单一句话，打动了我和太太的心，当即请医院与张先生约好第二天的火化事宜。我们先把小小接回家，为他洗涮干净，再送回宠物医院，装进一只泡沫塑料盒，存放在冰柜里。太太给小小做了一朵白花，并拟了一封信，由我用宣纸信笺抄录：

小小，我们的爱犬：

几千个日夜相伴，铸就了我们与你的心灵纽带。我们打造你的幸福；你让我们快乐。你已经化作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分离！

安息吧，小小！

去世前夜，小小最后的照片。曾有人说，宠物只是我们人生的一片云彩，而我们是他的整个天空。但我知道，这一片云彩，会伴随我的一生在心头飘荡。
夜晚坐在灯下发怔，想着独自躺在医院冰柜里的小小，关于狗、关于死亡、关于人生的思绪纷至沓来，很是伤感。深切体会到，亲人的死亡是人生成熟路上不得不面对的沟沟坎坎。突然想到还是知青时代我做乡村民办教师时的一件往事——有一天，附近村里的一只黑狗掉在学校的化粪池里淹死了。狗的主人闻讯赶来，我担心他会把狗拖回去一饱口福，因为当地有吃狗肉的习惯。但听说他就近在学校菜地旁的山坡上把狗掩埋了，也算是对得起那狗吧。下午课间，有几个学生跑来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三年级一个男生在小山坡哭，是那只狗的小主人。我去到那里，小男生已经离开了。只见一个很小的新土堆，显然就是那只狗的新坟。坟前插了一根细嫩的树枝，上面穿挂着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像白幡一样在风中摇曳。近前一看，纸幡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亲爱的狗同志永垂不朽！”跟着我去的学生都笑了。我也为学生幼稚的模仿忍俊不禁。如今坐在这如铁的深夜里想及几十年前的往事，终于体会到那个小男生的悲伤。幼小的心灵不知怎样排遣那无法排遣的伤痛，只能从极其有限的认知和想象中，找出他心目中最高规格的悼念仪式。而他人的笑，是因为未曾经历丧失爱犬的切身之痛啊。我们给小小写的信，也会惹人发笑吧？没有享受过人狗之情的人，当然无法理解人与狗的心灵相通。第二天上午，我和太太赶去医院。张先生用旅行车把我们拉到近郊一个僻静的山坡上，他的工场就在那里。一座小房子，还有大小两座焚化炉，都在绿树和翠竹掩映下，四周只听见虫鸣，幽静得令人不安。一方面惊叹这里竟有苏东坡“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的悼亡词意，一方面却又平白生出担心：这里会不会成为焚尸灭迹的犯罪场所。在医院冰柜里孤独躺了整夜的小小栩栩如生。张先生提供了一块明黄色的织品，上面印有一行赭色的字符，他说是经文。用它把小小裹好放入一个小盒子，再放入我们的信，还有一块小小喜欢的狗咬胶、十粒干玫瑰花。小小的身影在我们的最后注视中送进了焚化炉。一通电，炉子里的火苗刹那就窜起来了。不忍心透过窗口看火苗在小小身上跳跃，我伫立在山坡上绿色的浓荫中，默默体会生命的流逝。不到一小时，小小变成了一小堆洁白的骨粉，还有一些没有烧尽的白瓷般的细小骨头。那个十几年间在我脚前脚后奔跑的白色精灵消失了，这就是他留在世间的全部？向张先生买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罐，用它盛着小小回家。从此世间再没有小小，只有思念的闪烁。所有的故事都在风中飘散。也许，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山坡上送别的一幕，即使知道也只是送你一声叹息而已。再怎么刻骨铭心的伤痛及怀念都只属于当事者，不会有人能够像当事者一样感受得那么深刻，像当事者一样有那么沉重的关切和理解。所谓“感同身受”，其实只是一句客套话，一种安慰，一种表态。后来，在我当民办教师时教过的小学生微信群里，竟然也看到有学生对小男生哭狗的往事记忆。有个女生说：“我记得可清楚呢！当时他家养的狗死了，他抱着死去的狗哭得可伤心呢。后来一边哭一边把狗埋在了小学厕所旁边的地上。一边埋一边哭，场景可感人啦！”所有的记忆者都不免掺杂一些自己的想象和补充。所以回忆与实际不免有细节的些微出入。旁人的记忆光圈，盯着的是当时的场景，是那个哭泣的小男生。对于那只引发小男生眼泪的狗，其他学生显然不会有什么感觉。狗的去世就是家人的去世。痛与幸福一样，只能属于自己。时光悠悠，人生倏忽。不管谁去世了，真正在心里怀着曾经的幸福和漫长的痛苦而时时想起他的，能有多少呢？好几次，孩子提出再养一只狗，但是太太不答应，小小一直盘踞在她心中。除了不舍之外，她还怕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离别。其实小小还在家里。他就在玻璃柜里，藏在那个小瓷罐中，只是与我们生死两隔。有时候我望着那个白色的瓷罐，会设想着小小在寂寞的中夜出来游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食盆吗？依然在厨房的角落里呢。我相信，小小一定能够从盆里找到岁月记忆。老猫还在，日子同原先差不多，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他每天打盹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增加了许多。据说猫也会做梦。他打盹的时候，小小会悄悄来到他的梦里么？来源：微信公众号“记忆”
编辑 : 刘海波审校 : 裴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