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诚
红杉木的柜门打开，黑的，白的，一列被熨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却挑不出除了黑白外的第三种颜色。
九龄想起王九龙抱怨过这个问题，说他这人的打扮看着就很阴郁，衣柜添上件暖色系的多好，于是去年生日，他送了他一件和他款式一样的潮牌外套，橙色系。
他说北京的冬天，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在他前边走时，看起来就像一颗圆滚滚的橘子。
他会把手钻进他藏着手的袖子，窃取九龄指缝里好不容易捂热的温度。
张九龄会燥着一张脸，在街上低低骂他一句“嘛呢，这么多人。”
大白塔笑的如初春太阳，任凭他对他软绵绵的拳打脚踢，也不松开那一丝的温暖。
那时的张九龄，甩不掉王九龙牵他的手。
白衣黑裤，闭着眼睛不会出差错的装扮。
他捧着宝蓝色的宝格丽特，坐在角落静静酌着，客气拒绝有意前来的人。
本应坐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在聚光灯下握着高脚杯，他看向他的时候，聚光灯在他身后亮起，光下的人耀的他睁不开眼，等聚光灯的头扭向另一变，那人已经不看他了。
到处是浓厚的女香和熏人眼的烟草味，音乐响的索人命，到处是一群磕了药般摇头晃脑，外加身体不协调者的狂欢派对。
他看着九龙贴着另一个男人的耳朵，不知说着什么，笑的开朗。
他难受，溺水那样的难受。
九龄将喝没两口的玛格丽特倒进垃圾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呼吸到新鲜空气让他重新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他有些嫌弃地闻着沾染上迷醉气息的衬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柑橘味的万宝路，边走边抽。
他不知道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原本亲密无间的人，在各自的寻欢作乐里，慢慢没了交集。
他知道，他知道他对他的孤僻失去了耐心，到底是被爱惯了的孩子，即使是谈恋爱，也不容许自己受到委屈。
所以，张九龄默默承受着这份委屈。
他觉得口渴，刚刚那杯带着腥味的玛格丽特喝的他胃酸翻涌，外加上一天没吃东西他有点犯低血糖。
周围没什么吃的，他便随便挑了家水吧买了杯西瓜冰沙。
喝了两口被冻的牙疼，夏天到了，连西瓜都甜了。
手机响了，张九龄拾起来一看，又将它重新放回兜里。
其实自己一个更开心 只等你讲
其实大家早已嫌大家却扮忙
恨有多一点碰撞 仍然无聊事干不敢打搅对方
要是你愿意 诚实讲一趟
彼此都起码觉得释放
不要哭 我也忍得了这些年来的委曲
没法真心爱下去 只好真心真意的结束
电话响了好久，足够〈爱与诚〉唱上一小段，九龄听不懂粤语，只是当初觉得前奏好听便设做了手机铃声，后来和九龙去ktv时，他的一个广东朋友点了这首歌，在一片鬼哭狼嚎的背景中，他才第一次看到这首歌的完整版歌词。
但他还是没再换，怎么说呢，没必要吧。
又不是小孩子，谁会在意那些爱情里的仪式感呢。
电话响累了，停了，他觉得有些可惜，下面那一段他还蛮喜欢的。
然后信息开始接二连三地发过来，他不用猜也知道是他。
不知怎么就渡到公园，九龄跳上草丛边砌的一排水泥条，像个小孩子一样，伸长手臂，保持平衡那样走着。
要是王九龙看到一定又会说他幼稚吧。
他总觉得傍晚的天总是一天里最好看的，今天的天空像在vsco里精调过。
饭点人不多，他把西瓜冰沙放在桥墩上，自己蹲下去拿手机拍天空，糊掉的明月被太阳光残喘留下的粉红光辉包裹着，像油画一样。
他站起身，胳膊撑在扶手石板上，在几张照片里挑挑拣拣，留下最满意的一张，将他移到自己的专属相册里。
两千多张相片，天空和食物是拍的最多的，还有些什么，有墙壁上回眸的猫咪，有路上突然扑上来的狗儿，有被丢弃在角落干枯的满天星，有缺了一个角的蒲公英..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琐碎回忆。
他一个人，没有王九龙。
为什么不分享呢，分享了呢，再换来一句幼稚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自己知道不就好了。
他终于点开了微信，看着王九龙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你去哪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们问起你了，你这样让我很尴尬。
又和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你说你是不是幼稚。
九龄，快回我好吗?
真是，让人头疼呢。
他拿着手机站了许久，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回复。
他想起20岁时的九龙，笑起来时眼里永远带着光，明媚的让人目不转睛，牵着他的手说他永远不会放开。
真美好。
现在的张九龄，想不起王九龙牵他手的感觉。
明明是五月最真挚的风，却一寸寸淡出他的世界，他知道这事不能怪全球变暖，可是这风真的吹的他生疼。
九龄的脸被热气捂的起了薄汗，他摸了一把，湿漉漉的，差点以为自己哭了。
〈爱与诚〉又响了起来，这次连第一句都没出歌词，他就掐掉了。
歌这种东西，偶尔听一次就好，听多两次是会腻的。
他又点起第三根烟，第一口的柑橘味甜到喉咙，再一口，嘴里的香橘味被苦味取代，薄荷凉到他剧烈咳嗽，像要将脑花一起咳出来，他将只抽了两口烟掐灭在石板上，扔进了湖里。
他喜欢抽爆珠，九龙喜欢抽南京，他总说他就喜欢抽甜的东西，幼稚。
九龙总是不甘于当一个孩子，但他不知道，他其实还是个孩子。
20岁那年的表白，他像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懵懵懂懂说着喜欢，抓到就以为可以轻易说永远。
也许喜欢是真的，想要永远也是真的。
但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22岁的王九龙急着蜕变，急着将自己同幼稚二字划分。
他没有说，但张九龄知道，九龙看着他，走在自己前面时，他其实慌了。
他拓展着属于自己的社交群，每天沉醉于属于成年人的世界，而那些慌张那些不安，他选择如数撒在了他的爱人身上。
他知道，张九龄会原谅他的，因为他总是这么做。
被冷落的西瓜冰沙遭不住高温，化成了一杯水，冷气穿透瓶子化作溪流，一直流淌到九龄的指尖。
“怎么连你也是个受气包。”
九龄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红霞散去，明月被隐，久到桥上的男孩等来与他相约的女孩，高高兴兴搂着远去。
电话响了又响，最后都了无音讯。
张九龄，你真幼稚。
这是他说的最多的话。
他按亮了屏幕，电量不充足的微弱灯光照着他阴晦的双眼。
他还是放了〈爱与诚〉，因为他确实想听这首歌的高潮部分。
前半部分响了好多次的部分他这次没有跳
别再做情人 做只猫做只狗 不做情人
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和你不瞅不睬 最终只会成为敌人
沦为旧朋友 是否又称心
没有心 只像闲人
若有空 难道有空可接吻
注定似过路人陌生 你怎么手震
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
长期被迫恋爱也真比 失恋更惨
长期扮演若无其事般 更困难
是我专登反应慢 明明为时甚晚 牌一早该要摊
再像我伴侣 仍望多一眼 一生都将会记得今晚
别再做情人 做只猫做只狗 不做情人
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和你不瞅不睬 最终只会成为敌人
他流出了眼泪
沦为旧朋友 是否又称心
没有心 只像闲人
若有空 难道有空可接吻
这预告 发自虔诚内心
对不起 自动分手错愕的你怕会伤感
盲目的我 现在也可转台来贺你新生
他发送
荧屏下一秒熄灭了，被耗尽了它此生最大的努力。
歌没有放完，冰沙也没有喝完，天空我也留不住给你看。
王九龙，你他妈才幼稚。
你是全世界最丧良心幼稚鬼。
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
你我之间的隔阂我们都无力改变，
情深缘浅，过犹不及，
现在，我们都撑不下去了。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宁可一个人去做一些琐碎小事，也不愿同你一起列行亨嘉之会。
“楠楠，我自知我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满足不了你对一切新颖事物的渴望。
今天啊，傍晚刮的是热风，我在桥上看着被糊掉的明月，手里拎着一杯榨的满满的西瓜冰沙，第一次抽新买的柑橘爆，味道好闻的让我欣喜。
周围莺莺燕燕，一对接一对，我那时候就特别特别地，想和你分享，关于我的，一切关于琐碎的小幸福。
可是你不在我身边，你在地图上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去找你自己所认为的快乐。
于是月亮被蒙住，冰沙化作了水，第三支抽出了苦味，就算风呼呼吹，看似凉爽，却依然热的我浑身难受。
我们都在期待余生。
但我知道，没有我的你，
一定也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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