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宠物殡葬师：送走“毛孩子”，也为主人提供失宠疗愈
原创 弼马 InsGirl
上个月，朱一龙凭电影《人生大事》，拿下了第35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
在电影里，他第一次从殡葬师的视角出发，让我们在这个人人避而远之的行业中体会到满满的人间真情，和好好告别的意义。
在他饰演的莫三妹看来，每一条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这一点，80后的姑娘白麟深以为然。
在这宠物衍生行业兴起的风口上，她毅然选择了看上去最“不吉利”的宠物殡葬行业。
在送走近5000只“小毛孩”的过程中，白麟见证过太多关乎人性的善恶拉扯。
如何让那些“小毛孩”在短暂地穿梭过我们的人生之后，有尊严地面对死亡？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关于陪伴的故事。
亦是提醒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告别。
无知
并非所有人都懂得如何和一只动物相处。
白麟第一次察觉到这件事，是和朋友的一次聊天。
那位朋友说自己认识一对夫妻，最近想要给狗狗找安乐死。听说她是宠物殡葬行业，就辗转来请教。
但让白麟吃惊的是，他们想要安乐死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家里的小柯基喜欢咬人。
在白麟看来，养育动物就像是对待叛逆期的孩子，需要正确地引导和培养。
就如小朋友出现了问题，要从爸爸妈妈的教育方面找原因是一样的。
孩子会大哭来寻求父母的注意，小动物们亦是。
它们也会孤独，也会有“分离焦虑”。
比如一看到爸爸妈妈们要撇下自己出门时会烦躁和焦灼，用一些过激行为来刷存在感。
而遗憾的是，有的人却总在想着如何方便快捷，结束麻烦。
● 白麟和小毛孩
因为无知而发生的悲剧，还有频率颇高的“猫猫跳楼”事件。
白麟第一次看到跳楼的猫猫是在一个晚上，遗容整理台上有一只特别漂亮的白色小猫，皮毛干净如雪。
但当她得知这是因为“家长”荒诞地以为猫猫有九条命，跳楼也不会死才导致的悲剧时，痛心不已。
忍不住对遗容整理的师傅说，“轻一点，她只是睡着了，别吵醒她。”
白麟发现，很多养宠人士，都缺乏基本的养护常识。
还有人会轻易地相信一些网络传言，比如说猫猫在跌落高楼的时候不会摔死，狗狗咬人是因为本身性格顽劣。
这样的无知，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
对小动物而言，却是生死大事。
白麟清晰地感受到，在某些人那里，这种陪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而这样的无知，往往是来源于傲慢。
傲慢
白麟在做宠物殡葬的这几年里，见识过太多来自人类的傲慢。
有天夜里四点，门店里竟然接到了一只活猫。
那是一只很小的奶猫，缩在笼子里，一双大眼睛惊恐万状。
● 刚被送来火化的小奶猫
做了那么久的宠物殡葬，第一次在店里看到活猫，所有人都慌了。
白麟和伙伴们联系了那位家长，对方却轻描淡写，说没死也马上死了。
这小奶猫是她在某宝上买的，买回来发现猫猫状态不好，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得了猫瘟。
那位家长觉得反正也是性命垂危了，于是不想再花钱救治，干脆直接送去做善终，甚至连安乐的环节都省掉了。
工作室的店长，是位98年的小姑娘。
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小猫等死，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寻来一些药品和一些羊奶粉。
● 大家捐赠的部分用品
每半个小时就爬起来帮猫猫上药，排便，喂食，抚触。只是希望它能在日出之前能少受些痛楚。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她竟然是被小奶猫的叫声唤醒的。
它经过一夜悉心的照料，比前一天精神了许多，会一边软绵绵地叫着，一边用粉色的小舌头去舔店长的手。
● 渐渐健康起来的小奶猫
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小猫变得活蹦乱跳，还拥有了一个新名字，叫作“毛毛”。
● 活蹦乱跳的毛毛
再去医院检查，猫瘟检测竟也成了阴性。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奇迹，可是白麟却觉得，奇迹不外乎是爱的力量。
店里平日里为去世的“毛孩子”告别的台面，成了毛毛最喜欢睡觉的地方，它的可爱，也给这个摆渡生灵的殉葬门店带来了一丝生机。
她们把毛毛的故事更新在视频号上，引发很多人的关注。
那个要给活猫做善终的家长看到以后，找了回来，提出想把毛毛讨要回去。
白麟故意给她算出了要承担的一长串看护费和医药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种时刻，总让白麟感觉自己在不断试探人性善恶的边界。
但没想到的是，更让人悚然的事还在后面。
有次，有个外地的家长打电话过来，说家里的狗狗被自己老公吃掉了。
如此荒诞的理由激怒了门店里的每一个人。她们断定这只是一次不怀好意的恶搞，所以挂断了电话，不再继续与她沟通。
大约三个月后，那位女士又出现，带着攒了几个月的几百块。
至此，白麟才敢真的相信这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是住在外地的一户农人，家里的看户的狗狗死了。
她正准备找个地方掩埋，丈夫却说，埋了干什么，太浪费了，于是自顾自把狗狗煮来当她的面吃掉。
那样的惨状她并没有过多描述，只是说自己从此夜夜噩梦，难以安生。
几百块的费用，需要她背着丈夫辛辛苦苦攒几个月才能凑齐。
可虽然钱攒够了，她的痛苦，身边却无一人愿意体会。
这种时候，白麟总会无力地想，也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拥有一条生命的养护权。
他们以傲慢的姿态随意地获取又随意地舍弃，在他们眼里，也许根本不懂得赡养一只小动物的意义是什么。
那不是一种高等生物的傲慢施舍，而是两个孤独生命的互相温暖与慰藉。
安乐
宠物的安乐，历来都有很多争议。
安乐的标准也非常严苛，需要兽医来审核判定。
一般选择安乐死的有两种，第一种是小动物已经得了不治之症，长期遭受病痛，一种则是动物失去生活质量。
然而，这种万般无奈之下帮助小动物从痛苦中解脱的极端方式，却总是引来有些人动歪心思。
有天，有位家长下单，提出因为特殊原因需要给自己的毛孩做安乐。
但是直到最后一步，才被医生判定这只仅仅4岁的小狗非常健康，完全不符合安乐的标准。
白麟的团队大惊失色。
在接连地追问下，那位家长才肯道出实情，原来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法继续养这条小狗狗，所以才出此下策。
客服的小妹好心劝慰，如果无法赡养，可以帮助这只小狗寻找一位领养人。
她却依旧不肯，说自己舍不得给别人养，宁愿它死去。
她还追问白麟，有没有可以让狗狗不再吠叫的方法或者药品。
白麟拒绝了，在她看来，每一个生命都有被认真对待的权利，不可以被作贱。
说到最后，不欢而散，那位家长干脆拉黑了客服。
过了不久，他们看到那个家长的头像，换成了狗狗的照片。
白麟希望，那是他们最终得以相亲相爱的证明，而不是最后的留念。
触碰到人性黯淡的部分，白麟总会忍不住伤感。但是幸好，还有更多让她感到温情的时刻。
有次，有个叫作大白的金毛得了颅腔肿瘤，病情严重。因为肿瘤的压迫，它的左眼一直在不断渗出血液。
大白的“爸爸”万不得已选择了安乐。
● 爸爸带大白去海边玩
安乐那天，大白不断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爸爸”的手，像往常一样撒着娇，却不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注射的过程中，“爸爸”一直在轻轻抚摸大白的脑袋，轻声说着话，希望它能舒服地睡去，从痛苦中解脱。
但亲眼看着它的呼吸真实地减弱，虚弱地闭上眼睛，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背过身去擦起了眼泪。
● 跟大白告别
周围的员工们，也都忍不住泛起泪花。
这个选择对于家长来说异常残忍。一边是小毛孩们无尽的苦痛折磨，一边是近乎残酷的生杀大权。
白麟理解，却也是无计可施。
最让她们印象深刻的，是一只叫作妞妞的边牧。
● 妞妞刚到家的样子
三年前，它被查出肚子里有肿瘤，因为手术风险极高，家人选择保守治疗。
妞妞的饭里，被掺入党参、石斛等十几种滋补药物和补品。
狗狗专用的药方，用量很小。它的“妈妈”每天都用电子秤精细地称量，悉心熬药，一点点熬出来喂给它喝。
● 妈妈在喂妞妞吃药
三年的时间过去，妞妞的病情却突然恶化。种种并发症让它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四肢也基本丧失行动能力，每日只能瘫在它的小床上。
想要便便的时候，只能用头撞地、用爪子挠地、用嗓子眼里挤出的嘶哑声音来提醒“妈妈”。
家人们舍不得它那样痛苦，终于帮它预约了安乐。
最后的一周里，家人们给妞妞吃了所有它想吃的东西。
● 妞妞开心的吃零食
蛋糕、萨拉米、吴山烤鸡、面包、棒冰……那些曾经为了它的健康不敢喂的人类零食，现在终于敢给它尝一尝。
虽然妞妞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有东西送到嘴边，它都来者不拒，吃得很香。
他们在一旁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它，“吃吧，乖乖，真舍不得你。”
安乐的妞妞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它的家人们也没有哭。
● 跟家人撒娇的妞妞
在狗狗的世界里，幸福似乎很简单，不过是吃饱肚子和家人的陪伴。
如今，它都得到了，他们亦是尽力了。
白麟深刻地懂得选择安乐的家长们的痛苦，也更加理解那些因为不舍而造成的困局。
有次，她接到一个金毛的家长来电咨询。
她的金毛豆豆四五年前因为子宫蓄脓开过刀，当时医生说即便开刀也许也会无力回天，但是豆豆却挺过来了。
已经16岁的豆豆，已经因为年老和病情，无法起身，瘫痪在地。
她几度下决心想要安乐，可是却又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曾经互相陪伴的伙伴就这样死掉。
不舍得安乐，只能每天夜里爬起来四五次，帮助它挤出大便，翻身，清洗。
时间久了，甚至自己的正常工作生活都无法保证。
她找到白麟打听，是害怕万一哪天撑不下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后来很久，白麟都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主动前去过问催促。
也许，也许是它病好了也说不定呢。
白麟记得，“安乐”一词本源于希腊，意思是"幸福"地死亡。
她希望，那些不得已而要接受安乐的小生命们，都能如这个词寓意的那般，在爱意中安详地离去。
敬畏
在作宠物殡葬师之前，白麟对死亡这个词一直很陌生。
她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就是去墓地扫墓。
但在第一次做宠物善终的时候，她就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威严。
当时是一只很小的泰迪狗，在白麟把它推进火化炉之前仔细地看了它最后一眼。它毛茸茸的身体旁边布满了鲜花，乖巧地躺在那里，像是睁眼就会醒来。
但是当她再拉出来时，一切都化为了一堆骨灰。
那种幻灭感带来的震撼到现在她还记得。
一个生命体在眼前如此真实地消逝。如果不是它们的主人以这种葬礼的形式来记住它，也许不会再有人记得，它们曾经怎样如家人一般温暖过一个人的人生。
经历了太多死亡，白麟也更加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白麟和小毛孩
把小毛孩们当作家人，对每一条小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这在白麟眼里，是一切的根本。
在她的团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动物和人，不能以主仆相称。不能出现“宠物”以及“主人”等字眼。而要以“小毛孩”和“家长”取代。
如果有谁说错，就要罚款10元，以作惩戒。
在她看来，人类和动物之间，本不该有所谓的主仆之分，有的只是家长和孩子的关系。
她不希望这种情感被划分为等级分明的隶属关系，而更希望是一种双向奔赴。
因为这种事，她还闹过笑话。
曾经有人问她，小白，你是不是已经偷偷结婚了，要不然你的微信里面总是提到你家的哥哥还有弟弟呢？
白麟哭笑不得。她把自己养的两只小鸟，分别称为哥哥和弟弟。
因为经常会在朋友圈发布一些“哥哥今天好乖，弟弟今天表现不错”的言论，所以才被人误会。
但在她心里，这两只小鸟的确是自己的家人。
她也明白，懂得如何去爱，懂得敬畏生命。她才有资格走进每一个爱宠人的心里，去为他们分担悲喜。
被托住的伤痛
白麟的宠物殡葬工作室，服务热线总是24小时在线。
很多人不解，不过是宠物殡葬，又不是急诊，何必要夜间营业？
但她却有自己的坚持。三年来，她们送走了近5000个小毛孩，每一个打来的电话，第一句都是哭着问，我该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一个在夜间失去小毛孩的家长会怎样的迷惘和无助，她更不忍心当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打不通那个意味着希望的电话号码。
她希望自己可以用微弱的力量，在深夜里，托起人们的伤痛，给予他们专业的指导和安抚。
● 照顾小猫的白麟
说起殡葬的流程，其实很简单。遗容整理，告别仪式，火化，纳骨。
但是，人们失去小动物的伤痛，却比想象中沉重得多。
有次，她们接到了一位家长的电话。
半年前，她的外婆去世，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但是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赶回去奔丧，等回家的时候，一切后事已经准备妥当，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似乎也没有了可以哭的理由。
回去那一趟，她没有流泪。
直到半年以后，她养了5年的猫猫突然生病，她四处辗转，送它去很多地方救治，但最终还是没能回天。
猫猫在她怀里走掉的那天，她情绪崩塌，放声痛哭。
自此一蹶不振，辗转多个心理医生依旧不能缓解，终于找到了白麟的工作室。
白麟听完她的故事，很快发现她的病因。
她把对失去外婆的痛感和愧疚，移情到只小猫的身体里，没想到却又一次面对失去，遭受重创的她，最终陷入自责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白麟始终相信，人的情感细腻复杂，所有表象背后，都一定寄托着某个时期的创伤。
她也为此，特意在宠物殡葬的流程中加入了失宠疗愈，来帮助陷于失宠后的不良情绪而痛苦抑郁的家长们。
做宠物殡葬的这三年，白麟愈发深刻地觉得，与其说宠物殡葬行业是一个服务行业，不如准确地称之为生命教育。
他们的使命，就是帮助这些悲伤而不自知的人们托住伤痛，从悲伤当中走出来。
更是要让他们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在失去之后缅怀，而是在和小毛孩们彼此拥有的时候，能够好好珍惜和呵护。
而这样无差别的爱意，亦是宠物殡葬行业的底色。
时日流转，时间平等地掠过每一个物种的生命。
三年以来，白麟会在每一个节气的时候，亲笔写信给曾经服务过的小毛孩们的家长。
3月，上海一位家长，失去了她的小猫软软，当时正赶上上海停摆，一切都像被悲伤地困在冬日。
那天，她悲伤地写下，“上海瓢泼大雨，而我已经没有猫了。”
三个月后，软软的“妈妈”收到了白麟的亲笔信，和为软软亲手设计的极光纳骨罐。
● 白麟写给家长们的信
信的开头写着：
转眼已至春分，山河愈发明朗，人间婀娜。隔着山长水阔，希冀与君共饮一杯春。
记忆顷刻涌来，像是时光逆转，这场悬浮的告别终于圆满收尾，她瞬间感动到落泪。
虽然已到夏至，而他们却混着充满爱意的回忆一起，留在了“春分”。
感谢@白麟 接受 insgirl专访
本文经白麟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部分参考资料：
公众号@毛毛宠记忆城堡、视频号@毛毛宠创始人白猫猫
图片来源：受访人白麟提供、公众号@毛毛宠记忆城堡
文中小毛孩名称均为化名
这是InsGirl
写的第234篇新女性故事，
我们真诚地希望
她们能被看见被记住。
原标题：《朱一龙成影帝，她们却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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