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是农村最普通常见的家鸟,它既不像叽叽喳喳爱出风头的麻雀,也不像爱卖弄曼妙歌喉身姿的黄鹂,也不像娇气的一到冬天便仓皇逃窜的燕子。它长得灰头土脸,像个整天与土地打交道的农夫。它的声音不婉转动听,咕咕,咕咕,就会一个音节。在它单调悠长的叫声中,乡村恬淡宁静的生活渐成为历史。
童年的村头、地边布满一个个麦秸垛,冬春天,在主人扒开麦秸的茬口,常聚集了成群的麻雀和斑鸠,它们在寻觅麦秸中剩余的麦粒。斑鸠不与霸道的麻雀相争,默默等在一旁,等麻雀们心满意足享受过后,它们才踟蹰地跳到麦秸堆旁。当行人经过时,轰的一声,它们全都无影无踪。
寒风呜呜地刮,干净平整的土路像被人用嘴吹过一样光溜,地上落着干枯的细枝。还没上小学的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来到奶奶家,奶奶的院里有两棵粗大的泡桐树,树老母柯杈上有一团龙拐枝,斑鸠便在上面做窝。咕咕,咕咕,斑鸠每隔一会儿便叫上几声,声音悠长,把童年生活的一幕幕隐藏在记忆深处。
春天池塘里一池清澈的春水,几只鸭子从水面划过,留下一圈圈涟漪。和煦的阳光温暖得让人想闭上眼睡一会儿,几个老头斜倚在麦秸垛旁晒暖儿,他们解开大带子扎的棉袄怀,摘掉棉帽,眯缝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这时候,远处不知哪棵树上趴着几只斑鸠,咕咕,咕咕,在有节奏地鸣叫,只闻声音,却看不到它们的模样,悠长的咕咕声点缀着乡村宁静的日子。
在我结婚几年后,我们举家搬到太清一中居住。我们的住处与西周“长子口大墓”遗址仅一墙之隔,距老子诞生处太清宫也仅百米。学校的房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房,院里住着好几家,生活用水还是古老的压水井。闲时,大家站在一块儿讲述各自的生活,各家的生活家底彼此都清清楚楚。如果哪家小两口发生内讧或暴乱,其他几家赶紧派维和部队前去调停。黎明时分,我躺在床上,经常听到学校院内大泡桐上斑鸠的叫声,咕咕,咕咕,不是响在耳畔,像是响在梦中。
那时我每天到北边的田野里晨练,从东边太清宫的红墙内传来悠扬的道乐,并飘出一股股檀香味。几只斑鸠停落在田野里高耸入云的大杨树上,咕咕,咕咕,不紧不慢地叫着。田野里是一望无垠碧绿的麦苗,阳光下的田野上空升腾起五彩的雾。
五年前,我们和学校家属院的几家一起搬到县城小区居住。早晨在小区锻炼时,我偶尔听见斑鸠的咕咕声,感到非常亲切。久违了,老家的鸟儿,难道你们从太清宫寻我到这儿?
时间久了,斑鸠就像家庭一员,是我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缺了它,感觉生活少了生机。
听父亲讲,个别村民为了挣钱,在田野里张下天罗地网捕捉斑鸠,卖到饭店。回老家,我果然发现斑鸠的叫声少了。村里冷冷清清,几个闲人聚在门前打牌。
这几年在饭店,我不止一次见到服务员端上来或红烧或油炸的斑鸠,触目惊心。
非常熟悉的斑鸠叫声少了,原来生机勃勃的乡村没了它们的踪影,变得萧索冷清。是生活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偏僻的故乡盛不下我们远大的理想,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向更远的地方。当有一天我们在外倦了累了的时候,重回故乡寻觅记忆里的乡愁,才发现那些熟悉的斑鸠不见了,那些回响在耳畔的咕咕声竟成了回忆,我们感到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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