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野猪
看！野猪--山上的猪笼草
植物园里的乖乖
我猜你在很多地方见过猪笼草了，在植物园，在花店、甚至就在自家的阳台，但我还是希望你去看一看野生的猪笼草。野生猪笼草，我称它为野猪，不只是简称，是深被那野气所震撼。
和园艺中那萌宠般精致乖巧的猪笼草不同，野生的猪笼草是粗放的、狂野的，当你穿过密林与一个经多年生长而形成的猪笼草的群落相对时，你会感受到一种狂放不羁的生命力，那纵横于石壁上的植物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它们并非植物，而是动物，它们自由奔突，杀伐果断，所向披靡，如猛兽出笼猛龙入江，这时你再想起它那些园艺中的同类，会惊觉那室中物的不自在，像极了笼中的困兽。
这是植物在适宜的生境里自由生长所形成的魅力，这魅力与生境是相辅相成的，环境成就适宜的生物，生物又构成环境的一部分，它们浑然一体的依存呈现出一种丰富的优美与和谐，这也正是自然爱好们迷恋野生生物的原因，一旦你爱上了山野间那些生命，再回头张望城市，总有种莫名的排斥。这未必好，但这是事实。
猪笼草的生境并非沃土，它们喜光热、喜湿、往往生活在土质贫瘠的沼泽或溪边石壁。我面前的这群野猪就生在溪边一面近于绝壁的石崖间，亚热带的阳光常年暴晒，水流带来丰沛的湿度亦带走土壤间的有机质，那崖间的一抔薄土，真的不堪用，然而野猪们却将这里据为生命的乐土，因为它们进化出了自己的氮供给机制——食虫。
食虫并非猪笼草的独创，植物界不乏食虫植物，狸藻、挖耳草、茅膏菜、捕蝇草，瓶子草等都有此技能，它们的存在打破了人类对植物为动物所食的固化思维，是植物界的出奇制胜者。这些物种在植物界并非近亲，却因相似的环境胁迫而进化出趋同的食虫技能，正因为如此，离开生境看它们往往只是猎奇，只有在野外看到它们，才会深刻理解它们何以会另辟蹊径，并为植物们的创造深深折服。
猪笼草的绝技藏在那一笼之中，那笼子真是个神奇的装置，集诱饵、陷阱、消化功能于一体。它的笼盖色艳蜜甜，有昆虫难以抗拒的诱惑；唇部的结构暗含让昆虫失足滑落的机巧，也是人类仿生学的灵感来源；笼中上壁是滑不可附足的蜡质，下部有分泌消化液的腺体，积存的消化液会淹没并消化猎物，昆虫一旦失足便很难脱逃，最终被分解为笼中餐。
这装置并且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持续的生长过程，像这植物在逐步打造自己的生产线。初生的笼子淡绿，笼口紧闭；渐渐笼口打开，笼盖与唇部开始着色，香甜的分泌物与清澈的消化液也开始呈现，此时的猪笼草最是好看，你甚至可以放胆去验证那诱饵的甜蜜；一旦这个装置开始运转，你可能就生不出品尝的勇气了，因为那笼中常有失足的昆虫，它们或徒劳地挣扎于笼之上壁，或已认命地漂浮在消化液中，像浮尸水面的人，还瞪视着天空，它们的身体及排泄物成了猪笼草的营养源，也成了你品尝验证的障碍。单条生产线的使用寿命是有限的，最终那笼口会黯然失色，渐趋枯干，任昆虫进出，像是老来良心发现，要反哺于昆虫，其实只是材料仓库。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生产线有二型，初生的下位笼和成年期的上位笼。两类笼子在造型上略有差异，下位笼生于低处，笼蔓短直，笼身短胖，正面具齿状的翼；上位笼向空高悬，笼身深长，笼蔓婉转。这看似不经意的异型其实各有用意——前者针对低处的爬虫，引诱它们沿翼而上入笼，后者针对高处的飞虫，要使它们成为折翼天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听说它们还在叶面及茎上均匀分布着腺点，如魔鬼之路，引诱着爬虫步步深入……
忽然矛盾，本欲歌颂天才，何以写成了恶魔？
将人之善恶观加诸植物，正是人本位的自大啊。
我想野猪若看到了我的瞎扯，只会白我一眼说：要活。
如果猪笼草的笼子来源于花器官，我或许会少一点惊叹，到底已经习惯了植物用花器官对昆虫的花式召唤，但猪笼草的笼竟然来源于叶，是它对叶之功能的创新。那叶芽从茎上探出，开始铺张开宽大的椭圆形叶面，成为光合作用的能量工厂，惯常的叶片至此已发育完成，但对猪笼草来说，它还有一条生产线未竣工；现在它的中脉继续向前延伸，生长出长长的笼蔓，那笼蔓此际如藤本植物的卷须，会盘卷住可借力的物体，开始更远或更高的征程；即使没有攀住什么，笼蔓也会绕上几圈，成为更稳定的存在，然后笼体在蔓尖开始鼓胀，像老艺人吹起它的糖人，鼓鼓囊囊，鼓鼓囊囊……
猪笼草的有机肥工厂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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