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又一次梦见了高小宇。
梦里我没有戴眼镜,模模糊糊看到他穿着高中校服,在操场上打篮球。
他瘦了很多,身形高颀,明亮的阳光也遮不住他身上干净耀眼的少年气。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篮球从篮球框中穿过。
他回头,看到我,大声喊我的名字,牙齿和笑容一样晃眼,“杨尊重——”
因为我总是让他放尊重点,他给我起外号叫杨尊重。
其实我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杨雅文。
我比高小宇大6岁,在他上初三时,给他做过半年的英语家教。
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9年之后,兜兜转转,我们之间会发生那么多惊世骇俗的故事。
02
2009年,我21岁,在师范大学念英语系,是拿一等奖学金的优秀生。
在系主任的推荐下,去给一位金融大佬的儿子做家教。
就这样我认识了高小宇。
高小宇那年刚满15,是个圆圆脸的小白胖子,满脸的稚气未脱。
他动完一个大手术,正在康复期,还坐着轮椅。
据说是脊髓长了个瘤子,良性的,在开刀之前,用激素治疗了很久,整个人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当然一起膨胀的还有他的坏脾气。
第一次给他上课,高妈妈领我进他房间,介绍我是新来的家教老师,让小宇跟着我好好学。
我看着轮椅上的半大小子,心里还挺同情他的。
然而五分钟后,我恨不能薅住他的头发,把他掐个半死。
我们坐在书桌前,摊开课本,我还没讲几句,高小宇突然慢腾腾地开口,“杨老师——”
“有什么问题吗?”我和蔼地问。
他用下巴指指桌面,“你压到我的蜥蜴了。”
我一眼扫过去,惊得弹跳起来。
一只尺余长的宠物蜥蜴,趴在我的胳膊旁边,眼睛像蛇,满身灰褐色鳞片,尾巴尖被我压在肘下。
慌乱中我绊到了椅子,跌倒在地。
那只蜥蜴摔在我手臂上。
在我的尖叫声和挣扎声中,它似乎咬了我手背一口,随即逃之夭夭。
我手背火辣辣地疼,一块皮肤渗出血来。
高小宇好心提醒我,“哎呀,你被小灰灰咬了,赶紧去医院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吧,你和我的宠物八字不合,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管这只丑陋凶残的爬行动物叫“小灰灰”。
我从地上爬起来,气愤道,“我被蜥蜴咬了,你笑什么?”
那家伙阴险的嘴角都快绷不住了,满脸写着幸灾乐祸,还一本正经地问我,“啊,有吗,我笑了吗?”
我问他要了个创可贴,草草贴在伤口上,忍痛坚持上完两个小时的课程。
高小宇的爸爸给我开的时薪很高,比市场价最少高一倍。
那年我和男友都通过了雅思考试,准备赴英国读研,手里很缺钱,我必须要坚持下来。
03
是的,我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我爸是公交车司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病逝了。
我妈是公交车售票员,我10岁那年,她再婚了,嫁给另一位丧偶的公交车司机。
继父对我不错,我还多了一个名叫何薇的姐姐。
姐姐比我大9岁,我小学还没毕业,她已经去了外地念大学,后来工作了,每年也回来待不了几天。
我们两个年龄相差太大,几乎没有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的经历,所以感情上并不亲近。
如果走在大街上,很可能彼此都认不出对方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和姐姐很可能一辈子就维持这种名义上的姐妹关系。
04
话说我第一次带完家教,急匆匆地去医院处理伤口。
医生左看右看,奇怪道,“这也没有牙印呀,看着像擦伤,你确定是被蜥蜴咬的?”
我犹犹豫豫,不确定。
当时受惊过度,是擦到地板弄伤的,还是被蜥蜴咬的,我压根儿没看到。
但那伤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咬的,我会不会,是被高小宇的谎言误导了?
医生看我的样子像看一个傻缺。
他告诉我,就算是蜥蜴咬的,最多打个破伤风就行,因为蜥蜴是爬行动物,不是哺乳动物,牙齿不含狂犬病毒,如果是被猫狗之类的宠物咬到,才需要打狂犬疫苗。
我坚持两个都打,因为我在高小宇家还看到一只凶凶的小黑猫,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放猫咬我。
来都来了,防患未然。
05
第二次去高小宇家。
蜥蜴被关得好好的,他也没有放猫来咬我。
但我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果然,课间休息时,一只老鼠嗖地从我脚面上跑过。
我的心吓到嗓子眼,却硬是憋着没叫,因为我第二眼认出来那是小猫的电动玩具,鼠耳朵都快被猫扒拉掉了。
接着上卫生间,刚推门,踩到一块香蕉皮,摔得仰面朝天。
这小子,没完没了!
惊魂甫定后,我开诚布公地跟他谈。
“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辞职的,无论你怎么捉弄我,怎么恶作剧,我都不会主动放弃,因为你爸开的薪水很高,而我很缺钱。”
——首先摆明立场和态度。
“作为一个中学男孩,你有你的想法和自由,我尊重;作为一个兼职的大学女生,我也有我的难处,希望你体谅。”
——拉近关系并示弱,我们都是学生,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好男何必跟女斗。
“听说你已经换了很多个家教老师,就算我不干了,你爸也会找来下一个,你想尽办法一个个去赶,也蛮辛苦的,还不如算了,把我留下来,反正你也躲不过,我们俩试试呗,我这人事儿不多,人也好说话,处处你就知道了,行不?”
——将心比心,循循善诱。
高小宇听完想了想,讥讽道,“你可真会说,狡猾!”
我这人一向只捡自己爱听的听。
忽略了后半句,赔笑着说,“谢少东家夸奖。”
少东家满脸鄙夷,“你就那么爱钱?”
“对啊,因为钱能买来自由嘛,女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以后就别难为小女子我了,好么?”我继续笑着示好。
他猪哼一声,“不用巴结我,付你钱的是我爸。”
“但我服务的对象是你,怎么也要让你满意啊!”
这话一说出来,我恨不能咬掉舌头,不是啥好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高小宇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没反应过来,继续猪哼着,“你再怎么服务我,我也不会满意的!”
06
但是自那以后,高小宇彻底消停了。
尽管上课还是消极抵抗,对我的提问爱答不理,但基本没再找过茬。
我们暂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高小宇家真的很有钱,住的是近300平的大豪宅。
户型奇葩得要命,只有两室两厅三卫。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那个客厅大得能跑马,尽管装潢奢华,仍给人一种冷清的空旷感。
高小宇住的是次卧,带有独立书房、独立衣帽间、独立阳台,和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那个卫生间,比我们大学寝室还大。
他父母的主卧我没进去过,据说户型是完全一样的。
整个豪宅内一尘不染,有清洁工按时上门做保洁,有医生定期给高小宇做体检,也有专职的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我和清洁工、医生、保姆都见过,他们都是话不多的人,很有职业操守。
在高小宇家做了好几个月家教,我从来没见过他爸,薪水都是定期转入我的银行账户。
我也很少见到他妈,据说高妈妈身体不好,那段时间在住院疗养。
有天我去给他上课,发现他坐在客厅一隅弹钢琴。
那曲调压抑、悲伤、又愤怒,像惊涛拍岸,又像魔鬼的巨手,一下一下地攥紧人的心脏。
我神情复杂地在门口站了很久。
从来不知道高小宇会弹钢琴,也从来不知道他会弹得这么好。
即使我一个门外汉,也能听出其中悲愤翻滚的、令人窒息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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