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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小滚的奇幻天坑的喜欢

-- 现pa,勇闯时装圈的恒刃

-- 综艺参考Project Runway,且进行了大量的修改、脑补和臆想。我是不懂时尚的土狗,任何事件都与现实无关

-- 越写越长了……写的过程中一直失眠,反复删改,最后效果也就差强人意……总之希望传递出了想表达的情感吧

-- 本来想说祝阿刃一周年快乐的,但其实本章篇幅都给了丹恒老师……但还是祝阿刃一周年快乐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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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六位参赛者了,你觉得谁夺冠的概率比较大?”

“你这个问题还挺有水平的,”丹恒反问,“不会有人不认为是自己吧?”

“哈哈,”对方笑道,“你的态度和节目开始之前的采访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了。我还特意去看了看播出的第一集,唔,当时问了差不多的问题,你还说的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没变。”

丹恒一板一眼地解释:“‘走一步看一步’是手段,认定冠军是渴望。走得越远,离终点越近,渴望就越强烈,这是很正常的事。”

“支撑你这样强烈的愿望的动力源自于何处呢?”

“时装设计师的梦想和信念,迄今为止的努力和技术,缺一不可。”

采访者歪了歪头,提醒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比如家人的支持之类的。”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男生原本坚定的眼神出现了一丝动摇。丹恒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刻意为之,但就算是也没什么办法,机位正对着他,对面的话筒都快塞进他嘴里。

“……我没有家人的支持。”

一阵沉默后,青年回答。对方并不算太意外,果然是早有准备,又追问道:“如果你的家人看见你在比赛中的优秀表现,你们之间有关系缓和的机会吗?”

“不。”

选手这次回答比刚才果决,垂落的目光抬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不会,也不需要。”

Week 7. Red Cross 红十字

穹那次信心十足地说每天都有日落可看,但天不遂人愿,盛夏的城市很快迎来一波短暂的雨季。整整一周休息时间,天就没晴过,先是每日午后准时的暴雨,然后是整天下个不停的小雨。选手们有不信邪的,出门溜达一圈后带着半湿的鞋裤骂骂咧咧地回来,说外面气温不仅没降,反而因为湿度增大,更加像个蒸笼。

然后大家都学了乖,纷纷躲在公寓里长蘑菇,本来在学院里的日子就无聊,这下更无聊了。穹把自己的消消乐账号刷到朋友圈排行榜第一,又要给丹恒刷第二,被吐槽到这游戏玩了这么久都没腻。

“哎,你这人怎么就体会不到三消的乐趣呢?”

“体会不到。”

丹恒把数据线和手机一起丢给室友,又提醒他:“有消息的话记得还给我。”

“哦。”

穹很仗义,没趁机偷看好友的聊天记录,也没问他在联系谁,抱着手机劈里啪啦地打。丹恒则继续看他从图书馆借的书,每翻几页就抬头看看窗外。雨没有变大,也没有停,窗外的事物笼在灰蒙蒙的水雾里。

这一周他的收件箱依旧静默。丹恒希望刃同样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离开这里下个不停的雨和闷热潮湿的夏天。这样他不用每天看至少一次毫无动静的手机,也不用说服自己对方没有刻意冷落他们之间的交流。

但等到比赛当日,天气突然好了,清晨的太阳甚至比一周前还猛烈,应该算个好兆头。这次的集合地点是他们通常开始比赛后才会到达的工作间,选手们推门而入时,首先看见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架着一台崭新的平板电脑。

“看来导演又找到新的金主了。”

穹看了看电脑品牌,又拿起一边的点触笔,好奇地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又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其他线索,看来这次挑战的道具只有这台电脑:“高科技产品?我们要用它画设计稿?”

“也可能要画什么指定的东西。”

《量体裁衣》不仅考验设计师剪裁衣服的功底,还有更广义的审美和设计能力,诸如涂鸦、印花甚至鞋包家具、平面广告,都可能被纳入比赛范围,他们猜不出来,只能等主持人公布答案。姬子女士来到现场后,先环顾这个已经少了一半人,显得空旷许多的工作室,冲他们露出笑容:“这里的人气没有先前旺了,大伙儿是不是有点寂寞?”

虽然人少意味着里冠军越来越近,但丹恒偶尔还挺怀念这间屋子里曾经的吵嚷劲儿,那会饰品墙上的东西都不够分,进出缝纫间时得侧过身子以免撞到人。现在他、三月七和穹的竞争关系不影响越来越深的友谊,艾琳德是和平相处的对手,加西亚是互翻白眼的对手,瓦兰德谁都不搭理,原本激烈的赛场变得有点冷清。

“公布主题前,我先宣布一个好消息,这次比赛结束后会给你们放一周假。”

姬子没等大家开始鼓掌,又冲他们眨眨眼:“有不少人是外地来的吧?这座城市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一玩,我们杂志的编辑部和刃先生的工作室都在市中心,卡芙卡也在此处设了办公点,我们为大家开通了参观权限,假期时可以任选一天自由来访。”

平日这些想都不敢想的顶尖时尚基地如今居然对他们敞开了大门,参赛者们的兴奋和期待顿时溢于言表,不过掌声渐息后,轻松的时刻也就到此为止了。主持人示意他们看向自己工作台上的电脑,摄影师也凑上前去,画里画外给足了赞助商面子:

“这是于上周刚推出市场的顶级平板设备,配备全新的超清视网膜屏,极高的峰值亮度和超精准对比度,能最大程度还原精准色彩……”

她报出一串令人头晕的参数,设计师们也只能听懂这台设备很厉害,也很贵,而后比赛注意终于揭晓:“本次挑战需要你们好好利用这块能够映射人们眼中真实色彩的屏幕——每位设计师都需要在电脑上绘制一款彰显个人风格的印花,时间限制为两小时。

“这些印花会被立刻发送到工厂,下午稍晚时分你们将拿到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面料,并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以此作为主料制作一套兼备高级感和可穿性的时装。”

这个挑战内容不算苛刻,也在选手们的意料之中,个别人——更准确而言,加西亚——平日不擅长对付印花和图案,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为难,而其他人大多面色如常。但姬子的介绍并未结束,她不紧不慢环顾四周,随后露出个神秘的笑容:“为了鼓励大家在图案设计中融入情感,突破自我,我们请来了一些特殊嘉宾。”

她冲门外招了招手。

众人伸长脖子望去,想看看这次又来了哪位大咖,但推门而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孩,从业多年的设计师也没认出这张脸。女孩子身材高挑,一头灰发,金色眸子滴溜溜转来转去,显然在屋子里找什么。丹恒突然觉得她长得好生面熟,还没张嘴,背后就传来穹的怪叫:

“卧槽!你怎么过来了!”

女生的眼睛唰地亮了,方才还有点拘谨的神色顿时活泛,三步并作两步朝丹恒冲来,又在他震惊的目光下越过自己,对准自己的室友就是一脚。

“啊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嗷——痛!怎么——你干嘛——滚!”

两人顿时抱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亲昵还是扭打,但两张相似的脸终于让旁人意识到这位来宾是穹那位双胞胎妹妹。先反应过来的选手朝门口望去,门外果然还有人,正陆陆续续走进房间,有男有女,还有被抱在肩头的幼儿,咿咿呀呀挥着小手。

“妈!”

三月七飞奔上前拥抱自己的母亲,艾琳德也迎向了丈夫和幼子,喜极而泣,一贯板着脸的瓦兰德将女儿扛在肩上,连加西亚面对打趣他的姐姐都忍不住傻乎乎露出笑容。丹恒愣愣看着其他人与亲朋团聚的温馨场面,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这次挑战主题原来关乎家人。穹和自己老妹打了会嘴仗,发现丹恒仍旧孤家寡人、显得格外无助,犹豫着道:“他们会找……总不至于只留你一个人吧?”

比赛不可能做出如此偏颇的安排,播出后不被观众们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丹恒摇头,神色依旧迷茫。他进组前填的联系人是自己的导师和同事,但他不确定他们是否有空,心里打起了鼓。这时穹的妹妹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突然插嘴道:“一个面目和善的小老头?我看见了,他刚才在外面接电话。”

原来是有事耽搁了。两位男生都松了口气,丹恒也有很久没见到自己的老师了,这位长辈深耕服装艺术史,学术上虽然要求严格,但有问必答,倾囊相授,生活里也对他照顾有加,在知道年轻人进入《量体裁衣》的比赛时还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既提醒人戒骄戒躁,又祝愿他前程似锦。在丹恒心里这位恩师的地位同父亲无二,知道他来了现场,青年的心欢快地跳跃起来,按捺不住自己的脚步往门口走。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头发花白、身穿西装的男人姗姗来迟,进入房间时还不忘和工作人员道歉,姿态十分客气。丹恒停下来,看着这张突然出现的面孔,面上的笑容和内心的激动顷刻间消失无踪,一阵头晕目眩。

来人同样发现了他,隔着喋喋不休的艾琳德一家子,冲他露出微笑。他年纪约莫已过五旬,戴着副眼镜,浑身散发着干练的气质。其他人不以为意,穹和三月七只当这就是丹恒的老师,只有年轻人自己如坠冰窟,血液随着那人靠近的脚步一点点冻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嘴唇翕张,但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发出声音,他的听觉已经被啸叫般的耳鸣淹没了。来人主动走近他,笑容有些小心翼翼,说话也轻声细语:

“来见见我许久没回家的孩子。”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有人终于意识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摄像第一时间赶到,找准特写机位拍摄难得的重逢场面。两位知道内情的好友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谦和的中年人,又看看面色苍白的青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丹恒——丹恒久久伫立在原地,对叔父的示好置若罔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又问了一遍。对方没有回答,眼中只闪过一丝莫测神情。

青年呼吸困难,片刻后撂下一句“借一步说话”,扭头走出房间。身后传来一小股纷乱和匆忙的道歉,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不急不徐,与他维持固定的距离。丹恒抿住嘴唇,埋头沿着走廊向前,离工作间越来越远。

那人跟在他身后。他以为已经摆脱的过去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追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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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曾经对每个人说,长大要做一名医生。

男孩过早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从没体会过可以肆无忌惮笑闹闯祸的童年。他是受长辈喜欢的小孩,被形容为腼腆和安静,比同龄人更早显出聪慧和沉稳。刚上小学时,老师总喜欢问大家今后的梦想,丹恒第一次被点到名时站起来,规规矩矩答道:“当医生,因为叔父叫我当医生。”

“不应该这么说,丹恒同学。”

老师耐心地纠正他:“你可以说,因为叔父是医生,救过很多人,所以你也想和他一样,学习当一名优秀的医生……”

男孩眨了眨青色的眼,乖乖答应:“好的。”

于是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开始说因为叔父是优秀的医生,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老师很满意,叔父很满意,其他见过或没见过的大人也很满意,表扬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再好的孩子也只是孩子,孩子对于梦想又能有多准确的概念和执念,没过多久丹恒就改变了想法,那时候他刚读了冒险者乘坐热气球环游世界的故事,于是在另一堂课上被提问时,他决定这次要当一名旅行家。

老师不觉得当旅行家有什么问题,小朋友都这样,今天想当科学家,明天可能就想当小卖部老板,相比起来丹恒仍旧是个志向远大的好小孩,于是表扬了他。当晚叔父问他白天学校里的事,他同样老实作答,但这次长辈听见“旅行家”几个字后没有像之前那么高兴,脸上和蔼的神色没有消失,眼里却闪烁着某种令人畏惧的东西。

“谁教你说要当旅行家的?”

小孩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没人教,我从书上看的。”

“什么书?”

叔父从他的书包里翻出问同桌借的绘本,只匆匆翻了几页就放在一边:“这本书不好。”

他没有和丹恒说哪里不好,也没有把书还给他。第二天之后丹恒再没见过那个绘本,同桌问他要,他拿不出来,最后只能省下好几顿早餐赔了钱,但同桌的小胖丫头从此不愿意借他书看了。叔父给他找来了很多课外读物,没有冒险故事和童话,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科普读物,写得知识还算有趣,但密密麻麻全是字,哪怕丹恒已经是同龄人里难得的聪明孩子,看这些书本仍觉吃力。

“小小年纪就想着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在他怯生生问叔父能不能换些有插画的故事书时,遭到对方的冷脸和责备:“你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丹恒,别让你爸妈失望。”

他一旦搬出死去的亲人,小孩便从根本上丧失了反抗余地。

叔父自己没有孩子,从丹恒踏入家门那一刻,他便把这个小孩当作唯一的事业继承人,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赞扬他的天赋和聪慧,向亲朋同事展示他堆积如山的练习册和满满的日程表,获得一致的羡慕和赞叹。没人质疑七八岁的孩子是否应该成日伏案学习,他们只觉得涛然医生的运气真好,收养了这么个聪颖孩童,是个考名牌大学的好苗子,前途无量。

丹恒很小就明白了自己没资格提要求这件事。叔父供他吃穿,供他上学,对他并未有物质上的苛待,但那全都建立在他听话的基础上。听话是小孩在这个家庭里安身的根本,他必须读那些晦涩艰深的文本,以应付大人的抽查,读不懂就查字典,查了字典还不懂就硬背。别的小朋友都在聊刚发售的漫画书和最新的动画片,丹恒在课间休息时也只能抱着那些枯燥无味的书。

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没有小孩喜欢和只有旧书的呆子做朋友。

丹恒会用叔父的赞许和老师的表扬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当医生没什么不好。但长辈的殷切关注令他恐惧,那些满是字的书本让他喘不过气,心底的抗拒如同破土而出的芽,怎么拦都拦不住,每年长一岁便向上蹿一截。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他们增开了美术课,新来的老师是个活泼的年轻女性,第一节课时同样问大家,今后想做什么。

“想当消防员!”

坐前排的孩子抢先道。美术老师笑了笑,用粉笔在黑板上画起来,几笔就画出一个穿消防员制服的小人,用红色和黄色涂出了衣服和安全帽。

“哇——”

“老师好厉害!”

“老师我想当演员!”

大家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快要掀翻教室屋顶。女老师脾气很好,笑眯眯让他们一个个排队,黑板上很快出现了穿制服的军人、穿太空服的宇航员、穿漂亮裙子的女演员,甚至还有船长、忍者、熊猫玩偶……丹恒坐在靠窗边的座位,直勾勾盯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漂亮小人。老师没有纠正任何一个稚嫩的梦想,她把所有孩子们想当的职业都画了出来。

“最后一组,”她看看花名册,微笑着喊他的名字,“丹恒同学?你以后想做什么?”

丹恒还没开口,周遭就已经哄笑起来:“老师,他想当医生!”

“穿白大褂,戴厚厚的眼镜,全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略略略!”

梦想当医生不会遭到嘲笑,孩子们只是在嘲笑这个不爱说话的书呆子。黑发男孩被嘁嘁喳喳的笑声包围,第一次对这个标准答案产生强烈的羞赧,头逐渐埋下去。美术老师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等教室里的嘈杂逐渐安静,她又问了一遍:“丹恒,你是想当医生吗?”

丹恒鼓起勇气抬头和她对视,没吭声。对方却转过身,在黑板上刷刷画了起来。

“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可不能戴眼镜,只穿个白大褂怎么样?”

她边画边自言自语:“嗯,不过这样好像和科学家有点像……有了。”

老师放下手里的白粉笔,刚换上一支红的,放学铃声突然响了。几个调皮鬼已经迫不及待收拾起书包准备冲去小卖部,美术老师索性挥挥手,任由大家一哄而散,只丢下几句稀稀拉拉的“老师再见”。她自己却没有急着离开教室,丹恒犹豫着蹭上讲台时,她还在用心给那个穿白大褂的小人胸前加上一个红色十字。

“怎么样,这下就像医生了吧?”她笑着问。

男孩看了眼黑板,点点头,双手在背后拧着,小声开口:“您……您画得很好看。每一件衣服都,很像……”

小孩子的恭维结结巴巴,但年轻老师高兴得不得了,眉眼都弯了起来:“哈哈,我学过一点儿服装设计,所以很擅长画衣服。”

丹恒眨眨眼:“服装……设计?”

“嗯,就是给大家做漂亮衣服的职业。”

老师看小孩一脸好奇,问道:“你想学吗?学会了就可以自己给自己画这些好看的服装——哦,我忘了你是要当医生的……”

“我……”

黑发男孩又低下头:“我……没有很想当医生。”

“哦?那为什么……”

丹恒犹豫好半天才坦白,只是叔父一直希望他当医生,他才和别人这么说。男孩声如蚊蚋,央求老师别将这些话告诉其他人:“我……我觉得我会喜欢画画。但是我叔父不会同意的。”

美术老师听见这话没有太意外,沉吟几秒后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

“没关系,你还小呢,当医生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再说,谁规定医生不可以画画呢?”

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至少在我的课上,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丹恒很快在美术课上展露出天赋,令老师也惊讶不已。常年累月的孤独自处让小孩养成极强的观察力,耐心更是远超其他人,不论学画花草还是小动物,虽然形准有失,却一定会固执添上全部细节,课上完不成,他便在课间埋头苦画,又在放学时轻轻敲响办公室的门,腼腆地拿着草稿本等老师批改。

“你就算以后当医生,也一定是最会画画的医生。”

女老师在他的本子上批了个大大的满分,对他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和叔父谈谈,说不定他就改主意了呢。画家、设计师、或者像我这样的美术老师,任何你想做的工作……”

小孩被她夸得满脸通红,眼神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他甚至连这些画都不敢给大人看上一眼,同样是满分,叔父面对数学卷子和美术作业的态度截然相反,前者能得到他矜持的点头,后者……丹恒不敢想。

美术课一周只有一节,但丹恒很快不满足于仅仅只在课上画画。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些流畅的线条和缤纷的色彩对自己那么有吸引力,乃至面对那些枯燥不已的书本时,一个个文字都在他眼里动起来,变回流动的墨水,在想象中的画布上重新组成各式各样的图案。他又偷偷攒下早餐钱,给自己买了空白本子和铅笔,夹在书本中间。

放学后男孩在小区花园里装作埋头苦读,借着书本掩护描摹目之所及的花草,还有叶子上爬着的蜗牛,花朵上落下的蝴蝶,甚至偶尔掠过的小鸟;他还画小区里的流浪猫,习惯被投喂的猫咪不怕人类,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翻肚皮伸懒腰,凑上前蹭小孩裤腿。丹恒想起美术老师曾提起过的漂亮衣服和时装秀,还给他们放过视频,告诉他们模特的台步也被称作猫步,因为那些步伐和猫一般轻盈优雅。

男孩内心涌起奇妙的感觉,席地而坐,认真观察猫咪们行走的姿势,在白纸上勾勒出这些灵动的线条。

猫咪们盘桓的车库成了他的新乐园。丹恒画它们走路,又靠着它们想象模特在天桥上走路,无师自通学会了服装设计稿中最常见的姿态:四肢修长,双腿交叠,步履生风。然后他试着给这些长手长脚的人画衣服,先是自己见过的运动装和长裙,然后是想象的各种服饰,稀奇古怪,五花八门,前襟和后背可以颠倒,裤子能比裙子还长,但男孩不在乎,画笔允许他摒弃一切令人拘束的规则和指点,建立自己的王国。

学校里的同学依旧笑他是书呆子,但丹恒不再难过。他第一次战胜了孤独。

叔父前段时间工作繁忙,没怎么顾得上他。丹恒沉浸在他新发掘的世界,有些忘乎所以了,经常天都开始擦黑才慌慌张张跑回家。他自觉掩藏地很好,被问起晚归缘由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做值日,或者提前写作业,又或者干脆承认自己贪玩,用一个小错误掩盖更大的不韪。他不知道这些小手段在成年人眼里无所遁形,叔父没拆穿这些把戏,却单独挑了一日提前回家,彼时丹恒还在目不转睛看猫咪们玩耍,看见熟悉的身影时吓得差点心跳停止。

“这些流浪猫,有病菌。”

外科医生还穿着那身白大褂,只瞥了眼那些懒洋洋的猫咪,语气淡淡,丹恒却发起抖来,自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惧。叔父带他回家,命令他倒出书包里所有的东西,来不及掩藏的铅笔橡皮和画册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

男人捡起画满图像的本子,一页页翻过去,一直看到最新的那页,画满了猫咪。经过小孩这些日子的刻苦练习,已经能被人认出正是小区里喜欢徘徊的那几只:“你的美术作业?”

他神情和语气不见喜怒,丹恒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不是作业,是我自己的练习,”他老实开口,“老师说我……我画画很有天赋,您看我已经能画出很像的猫了,还有……”

他的话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

男孩被打得跌倒在地,一侧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的灼烧和口中的铁锈味在尖锐的耳鸣之后漫上来,他双眼瞪大,眼前却模糊了,好一会才能看清不远处那张狰狞的脸。

“不成器的东西!”

叔父喝道,重重踩了一脚地上的文具盒,丹恒听见令心脏骤缩的吱嘎声,紧接着是不绝于耳的斥骂。叔父骂他顽劣,学会了撒谎,不顾学习只想着这些毫无用处的旁门左道,又骂学校的老师玩忽职守误人子弟,吐出的污言秽语令人难以想象这是个名声在外的医学专家。丹恒跪在地上,膝盖被冰冷的地板硌得生疼,听着听着就流下泪来。

“不怪老师,”他哭着说,“是我要学的,是我自己要学的!”

年长者停下来,脸侧一条肌肉在危险地抽搐,声音却放低了:“你再说一遍,你要学什么?”

丹恒怕得浑身发抖,但内心那颗发芽的种子在疯狂生长,漫遍四肢百骸,攫着他的喉舌,令他咽下口腔中的血气,第一次反抗强压在肩头的愿望:“我不想当医生,我想……我想设计服装,我想学画画。”

他被狠狠踹倒,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毒打。之后他三天没能出门,叔父打电话给学校,抱歉地说孩子发烧,实则将他关在房间,等身上的淤青消退,教外人看不出端倪。等丹恒再次返校时,却先听到美术课被临时换成数学的消息。那个爱笑的老师离开了,办公室的东西已然尽数搬空,连句祝福都没留下。班主任只肯给个语焉不详的解释,但男孩知道是自己叔父干的,他们家族在当地颇有脸面,赶走一个年轻女教师不费吹灰之力。

他既伤心,又愧疚,觉得是自己害老师被赶走。但压垮他的愧恨远不止此。晚上丹恒趁叔父值班再次偷偷跑出家门,只想远远看一眼晒太阳的猫咪,却发现那些优雅的小动物们不见踪影,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区保安摇着头,告诉他那些流浪猫不知在哪误食了下老鼠药的剩饭,死得干干净净,物业循着臭味才找到猫的尸体,还不得不给公共区域做了一遍消毒。

四只猫,两公两母,丹恒记得很清楚。有一只白猫已经大了肚子,也是最亲人的那只,他甚至幻想过能给它和它的孩子们搭个小窝。男孩浑浑噩噩回到家,掩上房门假装入睡,蜷缩在被子里咬住胳膊,血混着眼泪流进嘴,满口苦涩咸腥。

第二天他红肿的眼眶没能瞒过长辈,又挨了狠狠几下,还得一瘸一拐被架去学校。叔父对每一个面露关切的邻居好声好气解释,孩子跌了一跤,在闹脾气,听者则纷纷皱眉叹息,钦佩涛然医生百忙之中仍对养子颇具耐心,低下头劝诫丹恒要懂事听话,当个让人省心的乖小孩。

丹恒眼里噙着泪,瞪着他们每一个人,想大声指认杀害猫咪的凶手,但那些人的目光又转回去,和凶手谈笑风生。没有大人相信一个九岁孩子对声名在外的养父的指控,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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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场景何曾熟悉:这位外科专家在镜头前表现得文质彬彬,温和有礼,带着歉意甚至有些讨好的态度向多年未见的养子求和;而一旦离开众人视线,跟着丹恒踏进楼层最远处空无一人的盥洗室,他那副堆起的笑容迅速消失,脸与丹恒记忆中那张更年轻的面容奇妙地相叠,眼中的冷硬和憎恶也叠在一处,有增无减。

“你怎么来的?”

丹恒又问了一遍,人前极力掩藏的情绪冒了头,牙关喀喀打颤。那人却面露不屑,冷笑道:“我怎么来的?当然是看见了我的好侄子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做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国内首屈一指服装设计综艺和赛事,崭露头角的时装设计师头衔,在这个顽固不化的医科专家眼中统统不值一提,语气轻蔑,饱含怒意:“所有人现在都知道,我费尽心思,又花钱又出力,最后却养出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

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反击回去:“你费过什么心思自己心里清楚。”

“住口,臭小子,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是不是!”

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喝道:“不知感恩的东西!你当年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害我没法和家族交差,挨了多少背地里的指点和嘲笑——你就这样对待供你吃穿给你规划前程的恩人?你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

为了不把其他人招来他压低了声音,但仍旧在空荡荡的盥洗室内撞出回响,如同平地惊雷一声又一声炸在丹恒耳畔。他太熟悉这套流程,接下来不论是出言反驳还是沉默以对都会激起对方的愤怒,招来谩骂和毒打。男孩一度会在听见这些词汇时应激跪地,哪怕青年的个头已经超过这位正在老去的医生,仍旧控制不住地腿脚发软,脊背战栗。

那些久远的疼痛和屈辱依旧存在,化为幻痛折磨每一寸骨头,但他到底没有跪下去。丹恒逼迫自己盯着对方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告诉自己那也不过只是一双色厉内荏的眼睛。

“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打骂的小孩了。”

他挺直身体,咬着牙,从齿缝间迸出字来:“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随便你怎么说。”

“你——”

对方的脸颊又开始危险地抽搐。年轻人眼中的倔强令一向视自我为权威的医生怒不可遏,也顾不上这里离综艺录制现场不过咫尺,抬手便要打。丹恒紧抿嘴唇任由他施为,挨一个耳光对他而言已经不痛不痒,顶着巴掌印走出这里,损害的也不是自己的颜面。

但中年人也很快意识到这点,巴掌没甩出去,手臂悬在半空又落下,重重冷哼。

“好,好……”

他彻底撕破了那层伪善,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说话都带上毒蛇般的嘶嘶声:“毛头小子,你真以为自己骨头硬了?以为自己有了点名气,就能毫无顾忌地远走高飞?

“你不回家,没关系,但如果你不肯认错,就没资格在这里鬼混下去——丹恒,你自己看着办。”

青年仍不知这人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但他绝不会服软,无言抵抗着对方的怒火。这时门外响起另一重脚步声,很轻,但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仍旧清晰可闻,直冲着这个无人光顾的盥洗室来,又不知为何在门口停下。

来人似乎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犹豫着没有进入,但丹恒只凭门外露出的一个衣角就看出端倪,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忘了面前凶神恶煞的长辈。

“……刃?”

他惊讶之下脱口叫出名字,就连背对入口的叔父都愣了愣。驻足的男人被认出来,只得现身,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双手插进口袋,眼睛盯着地板。

“节目组已经在找人了,”他低声提醒,“有什么事你们可以之后再谈。”

青年眨眨眼,没有动身,仍旧一脸意外。刃绝不可能碰巧出现在此处,他不敢相信对方是听见消息后赶来帮自己解围,更不明白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另一位年长者反应却比他快,顷刻间已经摆出一幅温和笑脸,招呼道:“刃先生,没想到你会抽空过来。”

评委抿了抿唇角,匆匆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涛然先生。”

“什么意思?”

丹恒轻声问,死死盯着刚进来的人:“你们认识?”

高个子男人难得显出局促神态,微微侧过脸,避开青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年人却比他热情许多,抢上前一步同人握手,顺势拍拍对方手臂,姿态十分亲和,又问他身体恢复得如何,是否还有后遗症。刃只得一一作答,而丹恒被他们晾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双脚被钉在原地。

他只能看见男人的身影,熟悉的面容挂着他没见过的表情,礼貌、顺从,不明显的敬畏,绝不是面对一个有头有脸的陌生人就能摆出的情状。他们原本就认识,这个发现令他的骨骼又开始吱嘎颤抖,耳畔再一次响起轰鸣。

“……显然我们仍存在一些误会,不过假以努力,会成功的。”

叔父重新戴上那张在人前毫无破绽的面具,说话轻声细语:“当然,主要还得仰仗你。”

刃的脸上闪过犹豫,没有接他的话:“……丹恒是个很优秀的人。”

中年人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评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叔父回头瞥了丹恒一眼,眼中的冷漠和厌恶转瞬即逝,又转回去,恢复人前一贯的温和: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我很期待。”

而后医生接了个电话,笑容未减,比着抱歉的手势匆匆离去,结束了这番交谈。走廊里的脚步和说话声逐渐消失,盥洗室内的空气缺了声音打搅,变成没有形质的固体,将驻留其中的两人牢牢困在其中。刃在门口踌躇,终究在离开和留下之间选择转身。丹恒看着那人一步步靠近自己,没动,也没说话。

刃在他面前停下。青年平日需要抬眼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但现在对方的头垂得太低,即使他什么也没看,仍免不了撞进那双猩红色眸子。那双时而淡漠时而戏谑的眸子此刻蒙着阴翳,狼狈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

“回去比赛吧。”

男人轻声道:“之后……我会解释的。”

年轻人终于动了,但只动了眼珠子,那双总含着光的青色瞳仁凝成两块冰,令他被长发遮掩的后颈激起粟粒。丹恒的声音也冷淡而沙哑,尽管刚才一个字都没说,却像已经耗尽了力气:

“现在就解释。”

刃知道他不听见真话是不会离开的,哪怕节目组导演亲自来拉人也不行。他迟疑一会,终于开了口:“涛然先生……你叔父,曾经是我的主治医生。”

年轻的模特从楼上一跃而下时大难不死,但伤得很重,在医院蹉跎了一年多才勉强恢复行动。丹恒的叔父是知名外科专家,带着团队将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而后又对他倍加关怀,找来了一流的康复师和心理医生,将这个试图以死亡挣脱绝望的人修复如初。

“我一直将他视作恩人,”刃低声道,“当他找到我,告诉我自己的侄子也是养子上了这个综艺,请求我安排他也露一次脸,我……没有多想。

“他说他后继无人,只有这么一个养子,视如己出,那个小孩却叛逆难当,把长辈气到心梗,最后闹得离家出走,和他断绝了关系……”

“你相信了?”

“没有全信。我觉得你并不像做过那些事。”

刃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点:“但他言辞太恳切,又是那样德高望重的人……我以为这其中只是有些误会。

“‘既然比赛有家人参与的环节,或许能借这个氛围解开心结’……他都这么说了,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这是节目组最喜欢拍摄的戏剧性场面,又是来自一个知名外科专家低声下气的恳求,就算负责牵线的评委心存犹豫,导演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丹恒听见这个结果甚至没有意外,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越发嘶哑:

“是,每个人都会相信他。”

那些百口莫辩的记忆涌上来,青年用力咬破口腔内侧软肉,记忆再度被尖锐的疼痛唤起,他声音发着抖,但叙述仍旧平静:“那个人后来学聪明了,专门准备一根橡胶棍子,裹着毛巾打我,即使我哭喊得再大声,被打得爬不起来,告诉老师,甚至告诉警察——但是没留下伤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我的话。

“而他只要轻描淡写地反省几句,我就成了无理取闹。”

男人怔怔看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有些无措地别过眼:“对不起……我不知道。”

就算是听过之前的故事,他也只能从年轻人简略的叙述里窥见大概,何曾听过这样令人胆寒的细节。丹恒握住拳头,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不能盲目苛责一个不知真相又需要偿还恩情的人,然而吸进肺部的空气没能浇灭怒火,反而让五脏烧得越发剧痛。

他控制不住想要嘶喊,但出口的音量仅比耳语高了一分:“他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这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刃却比之前沉默了更长时间,回答同样染上了干涩:“一个月前。”

正是《量体裁衣》第一集播出的时候,那会的丹恒还在准备第三场比赛,马上就要成为那个野心勃勃的白色卒子。刃在那场比赛往他口袋里塞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以为那才是一切的开端,但这个回答令这点盼望也破灭了。

“他联系上你,对你说了那些话,要求和这个‘不孝顺’的养子见一面。”

对方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是。”

“所以,”丹恒闭了闭眼,“一切……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先前令他迷惑却又没时间细想之处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刃对他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突然变得兴致盎然,为什么会一再主动对他发出邀约。没有什么一时兴起的青睐,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兴趣,发生在他身上唯一的巧合只是这个男人要走了天台钥匙。而后的言语挑唆、文字邀约、互相坦诚的问题都只是带着目的的试探,那些额外的关注也不是因为看中他的潜力,只是在听见真相后出于愧疚想给予的补偿。

“对不起。”

刃又说了一遍。丹恒知道他在为先前的隐瞒道歉,但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他在乎的那些认可与肯定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还有那些辗转反侧的纠结和傻乎乎的悸动,在对方眼里从来不值一提。骤起的情愫才刚刚发芽便被连根拔出,在原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没什么,我……我回去比赛了。”

他摇摇头,挪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脚往门口走,心如乱麻,只想先离开这个人身边,走得越远越好。男人的手指动了动,看上去想拦下他,但最终没有抬手。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他说,“但是至少……接下来别再想这些,你叔父那边我去解决。”

丹恒再度停下,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他。

“你们还有别的安排?”他嘶声道,“我还有参加的必要吗?”

“不是。”

评委难得失态,拽住青年的胳膊,焦急道:“你信我,我不会让他插手的,但至少你得完成作品——你不能让他找到理由——”

他的掌心冷得不像话,对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刃立刻触电般松开手。年轻人佯装镇定的外壳正在一片片碎裂,长长地吸气却止不住颤抖的鼻息,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不敢,”他红着眼睛道,“我不敢再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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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然医生没在现场停留太久,他接到个紧急会诊,不得不先一步离去,走之前还客客气气与节目组打好了招呼。丹恒回到工作间时,被工作人员转述了留言:叔父虽然走了,但留下了满怀的期待,希望他结合家庭背景,设计一款体现救死扶伤精神的印花。

幸亏那人走了,不然丹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镜头前当场失控。

其他选手的亲朋在一番交流后也纷纷离去,把空间留给各位选手,工作室又恢复成紧锣密鼓的赛场。年轻设计师眼圈还泛着红,在周遭微妙的脸色和窥探的视线中走回自己的座位,瞪着桌上的平板电脑久久不语。规定的设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他进度始终为零,脑子和屏幕俱是一片空白。三月七和穹不知道好友刚才的经历了什么,看着他失魂落魄,心急如焚,也不顾摄像机了,冲上来将人团团围住:

“丹恒,别这样,画点什么!”

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小声催促:“等会就要把图案交上去印刷了,你不能用一块空空的白布做衣服!”

“我知道。”

黑发青年用力咬着下唇,表情让两名好友心脏跟着攥紧。丹恒在他们眼里向来是最冷静自若,处变不惊的那个,是遇到再多挫折也会咬牙站起来的人。但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淋着一场永远躲不开的暴雨,茫然又挫败,抬手捂住眼睛:“我……我只是…… 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叔父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在他眼里丹恒已经成了对自己无用的家伙,更是忤逆他权威的罪人,医生的人脉比他想得要广,报复心也比他想得强,刃方才那语焉不详的话里已经透出他背负的压力。或许评委说的是真话,或许会出于愧疚尽力保住他的选手席位,但丹恒不想再欠一份人情,也不愿拉无辜者作挡箭牌。

他以为自己远离了过去,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没有丝毫长进,仍是那个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想!”

穹急了,扑在他身前,挡住正朝这边移动的镜头,在人耳边说悄悄话:“不管那个老王八蛋说了什么,他就是故意刺激你的,你别上当!哪怕在布料上写几个难听的词,痛痛快快骂他一顿也比这样悄无声息的认输强啊!”

三月七簇拥在另一侧,硬把自己塞进两个男生中间,使劲点头,眼里噙着泪。

“求你了,丹恒,”她小声哽咽,“想想知更鸟,想想砂金,还有姬子、卡芙卡,刃——还有我们,那么多人看好你!你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那些赛场上的称赞和掌声,那些事后联络的合作洽谈总不至于都是假的,他原先踏进这个赛场时,想的还只是哪怕第一轮就卷铺盖回家也是收获。而他现在靠自己获得比之前多许多的东西,走出远比自己预期远得多的路,有了野心,有了愿望。

他的旅途不该结束——至少不该以这样卑微又不甘的方式结束。丹恒深深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抓起一边的画笔。

“……谢谢你们,三月,别哭,大家看着呢。”

女生抬起脸,对上他透出些许无奈的眼神,慌忙抓住穹的T恤胡乱擦了擦眼睛。

“我、呃,我的隐形掉了,我去厕所换一副。”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忙跑走了,穹还腆着张脸,装模作样拦住摄像师:“不准乱拍,别误会啊,我和她没什么……”

而丹恒已经不再理睬周遭的嘈杂,埋头画了起来。触控笔点按在屏幕上的质感很奇怪,他不怎么用这种高科技玩意儿,总觉得别扭,划了几下后直接掷开笔,换上自己的手指。

这样的创作反而更让他熟悉,那位美术老师上课上到兴起时,也会直接上手抹开粉笔线条,造出意料之外的效果。丹恒学会了这招,一度午休时偷偷用空教室的黑板练习,经常画到满手满袖子的灰,然后慌慌张张擦干净黑板,打理好自己,不教老师和叔父看出端倪。

那名暴君剥夺了他使用画笔的权利,但他永远都不知道丹恒一直靠这块教具暗自抵抗他的暴政,捱过了最难熬的时光。现在他用指尖作笔,在虚拟画布上肆意涂抹,不够精确,但足够发泄。他选了红色,在白底上涂出大而夸张的十字,这个标志在公众眼里代表毫无保留的人道与同情,但于他而言,这个保护和救治的符号没有保护他,也从未救治他。

这不过是一个审判的十字架,一个丑陋的伤痕,压在他肩上,蚀刻在骨头里。

他不在乎了,丹恒想。

如果这真是最后一场比赛,如果他非得被一辈子钉在这个十字架上,他宁可自己剖开伤口,让盘旋的秃鹫看见这具胸膛中已经没有可供它啖食的血肉,只有一把燃烧在空洞中的火。

青年一反之前消沉模样,但走上另一个极端,变得太过狂热专注,差点又吓坏了两个好朋友。他设计的印花料也和往常给人温润沉静的印象大相径庭,刺眼的红色十字铺满布面,其上攀附扭曲的黑色线条如同荆棘和毒蛇。设计师制作服饰时更用了十分夸张的轮廓剪裁,刻意加宽的肩部却配上紧缚腰臀的曲线,模特试衣时努力了半天才套上去,和他抱怨腿迈不开。

“步子迈小一点,”丹恒说,“想象你被蛇缠住腿的感觉。”

“呃,有点恶心。”模特做了个鬼脸。

“那就带着恶心的表情走。”

他的模特是个很高且瘦的金发女孩,性格奔放,很有主见,前几轮合作时设计师总会认真观察她的动作,对服装做些舒适度的微调,尽量不限制人的发挥,还从未这么强硬过。不过女孩没再反对,试着走了几步,确定自己不会在天桥上摔倒,又站在镜子前仔细看这件套裙上鲜血淋漓的印花。

“真不敢想象这是你做的衣服,”她说,“这太——疯狂了。”

“你觉得不好看?”设计师问。

“哦,不。”

丹恒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会被人评价为“疯狂”,但从前一日那血气翻涌的昏乱中恢复冷静后,他承认自己确实做了一件相当疯狂和荒唐的衣服。这件衣服在制作时已经遭到不少人的侧目和质疑,作为巡场导师的姬子没有对他的印花多作干涉,而是反复又耐心地提醒他控制情绪,慎重剪裁。年轻人那会的理智都忙着压制情感了,并没有听进去。

其他参赛者都在忙着调整服饰细节,还留在拍摄地的亲友团也再次来到工作室,旁观由他们参与设计的印花如何变作时装,除了丹恒外,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家人和朋友,人声鼎沸的房间里,只有他这个角落格外安静和孤单。模特也看见了这一幕,不过她没说什么,耸耸肩膀,夸张的垫肩令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或许别人会觉得不好看吧,不过我喜欢,”她露齿一笑,“我家也开服装店,我会说服妈妈帮我买下来的。”

“你在开玩笑。”

“认真的。”

青年不以为意地笑笑,让她换下衣服去化妆,自己抓紧时间把最后一点缝纫工作做完,缝着缝着又站起身,走到离人群更远的地方,用力擤了擤鼻子。

这轮比赛只有六名参赛者,意味着从本场开始不再有安全席位,不是离成功一步之遥,就是离淘汰一线之隔。所有选手都必须留在天桥上直面评委,这次的主题是包含了亲友期待的印花,设计师们对此倾注了更多的情感,不知不觉都说了很多。丹恒排在队伍中间,心不在焉听着加西亚在自己左侧滔滔不绝,心想自己恐怕确实凶多吉少。

说来奇怪,他上台前还觉得自己做了足够的准备,愿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接受最坏的结果,但真正面对来自台下的审视时,心脏却仍旧不甘地剧烈收缩。那些业内的顶尖人士在点评其他人时也没闲着,目光扫来扫去,数次在他身边的模特身上停留,有的面露好奇,有的不动声色,丹恒一张张脸看过去,一直看到评委席最末位。

但刃的座位前恰巧有一盏补光灯,炽烈的光芒将那人身影掩在阴影里,教他窥不见神情。

“丹恒,轮到你了。”

姬子点评完了加西亚,见他目光游离,出声提醒道。丹恒收敛心神,背在身后的手拧起来。

“我的印花灵感来源是红十字,”他缓缓道,“这是医疗行业的标志,我的……亲人,希望我在印花上体现救死扶伤的精神。但他崇仰的精神似乎从没有庇佑我,这些蛇和荆棘才是我所面对的东西。”

青年说到这,稍作停顿。他的喉舌在鼓动,劝诱他曝出一切,在天桥上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但他最终独自吞下哽在喉中的刺,略显生硬地将话题转回服装设计思路,三言两语介绍完毕。虽然他没说出那些惊骇的事实,但在场的人都看出这些印花和服饰里的挣扎,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抱歉,我只能从服装本身出发,实话实说。”

最后还是姬子先开口,表情凝重:“在巡场指导时我提醒过你,别太放纵自我,挑战过于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虽然比赛鼓励大家释放情感,但前提是不偏离主题,这毕竟是《量体裁衣》的天桥秀,而不是……先锋艺术展。”

“印花很漂亮,但太密集、太混乱了,不适合出现在衣服上。”

卡芙卡的嗓音依旧轻柔,美目流转,望进年轻人微微暗淡的眼睛:“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多不愿面对又不得不提及的东西。吃过不少苦头吧?”

青年没出声,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为什么不详细说说呢?故事感可以给作品加分。”

丹恒咬住下唇,片刻后回答:“如果必须要靠额外叙述才能获得你们的共情,那我的作品已经失败了。”

“你真是个倔强的家伙。”

卡芙卡摇摇头,结束了她的点评:“阿刃,到你了。”

最后一位评委的身影仍藏在灯后,但丹恒能想象出那人的红眸正盯着台上的自己。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坐在身边的卡芙卡偏过脸,用目光催促他,对方终于慢吞吞吐出几个字,言语间凝着化不开的冰:

“我很失望。”

丹恒一阵恍惚,指尖发凉,仿佛自己回到第一场比赛,那个人也是这么坐在台下,高傲又戏谑地调侃那件以他为缪斯的亚麻混织品。但此时的刃声音更冷淡了,大约是先前营造出的一切假象散去,他们又回到了互相看不顺眼的原点:“不完全因为这些印花和这件姑且称之为衣服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虽然在比赛里,一次失误就可能致命,但这不是你最致命的弱点。

“没发现么?你——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建议。不是加点花边,修改领口这样不痛不痒的建议,而是涉及更本质的……理念。

“你太过执着于靠自己下决定,姬子小姐劝阻过你别太冲动上头,相信你的那两位朋友应该也说过类似的话,甚至……”他稍作停顿,似乎想起些什么,又很快轻飘飘绕过去,“甚至在之前的比赛里,其他人也这么劝诫过。但谁也没能动摇你的决策,哪怕你已经意识到有些决策并不正确。

“这不算坏事,姑且称道你一句坚持自我吧,但也可以换个词——刚愎自用。”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够了,即使这位评委一向以毒舌著称,这些评论也太过沉重,甚至超出作品范围,矛头直指设计师本人。但刃似乎犹嫌不足,在现场沉默数秒,姬子正准备在气氛更尴尬前开口接过话头时,又听见男人轻声补了一句:

“一次固执导致的失败不算什么,两次,三次,都可以挽回。但假如你意识不到这些顽固的存在,它们最终……会让你变成你最厌恶的模样。”

----

赛况已逐渐分明,穹和加西亚这次的发挥也不佳,三个平日里不怎么对付的男士流落到低分组,不得不被赶回后台,等着评委商讨出最终的判决。

加西亚这两场发挥都不好,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他现在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地坐在角落喃喃自语,时不时抬眼瞟一下同样面色难看的丹恒,将自己通过的希望全押在对手身上。他是有点侥幸心理的:哪怕自己的服装被评委们批评得一无是处,至少这些差评没上升到他自己,差劲的作品怎么想也比一个差劲的设计师要强。

比起他们两个,穹对自己的分数反而没那么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室友身上。丹恒回到等待区后就没再吭一声,只是盯着自己扭绞得通红的手指发呆,无意识撕咬下唇的干燥死皮。

灰发男生数度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隐隐意识到丹恒似乎和刃之间结了什么怨,评委说的那些话另有隐情,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能一屁股坐在朋友身边,垂头丧气地用脚碾地板,半晌后冒出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约过你去家里打棒球的。”

黑发男生终于动了动,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我妹这次又抓着我反复强调了,你一定得去。”

“嗯。”

“不管我们谁离开了,这个约定都不变。”

“……嗯。”

穹咬咬牙,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刃说得没道理!比起我们两个,你明明是那个想得最多,做决定最稳妥的人……他说的那些情况只是、只是偶尔发生的事……”

他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丹恒又动了,这次发出一声疲惫的轻叹,一句话终止了同伴替自己的辩护:

“他没说错。”

再然后他又不肯说话了。

等待区的沉闷一直维持到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他们回去听取最终结果。丹恒跟在穹身后,脚步像灌了铅,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上天桥时他终于看清了刃的身影,男人靠在座椅上翘着腿,姿势仍旧挺拔优雅。他的余光一定捕捉到了黑发青年的视线,但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屑,他始终没有反应,盯着面前某个虚空的点,侧脸角度未变分毫,凝成一座无悲无喜的雕像。

丹恒以为自己已经燃烧殆尽的五脏此时又沉甸甸坠下来,在身体里绞拧着疼痛,挤出一股股无望的酸涩。

他们完了,不论是他还是刃,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掐断了这段机缘。他大约几分钟后就会告别这个舞台,没有机会去参观编辑部和工作室,接下来只能想办法驻留在这座城市谋生,又或者回到那座小城,继续和曾经逃离的家庭一笔笔算那些烂账……总之,丹恒的未来不再和刃存在任何联系。

穹是最先离开天桥的,他发挥失常,但仍在安全线内。丹恒和加西亚成为濒临淘汰的人选,青年的视野已经被灯光闪得有些模糊,只能听见姬子的声音,看不清台下那一张张脸。这个场景多熟悉啊,在他踏进这场逐梦之旅,兴奋又忐忑地度过第一个晚上时做过同样的噩梦,梦中也有这些看不清脸的人影,语气生硬地宣布他的失败。

现在梦该醒了,他的旅程也要结束了。

“加西亚先生,你的印花本身设计还算精美,但排列太稀疏,不仅不能体现出质感,反而显得十分廉价,完全不符合《量体裁衣》的预期水平。”

姬子比起梦里那个没有脸的主持人要温和许多,由她宣布比赛结果,听上去似乎没那么残酷。她先对另一名选手宣读评委的结语:“而服装设计这块,我们认为你近几期作品同质化过于严重了,以至于看见那些花朵般的裙摆就知道是出自你手。

“时装界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说法,难看的严重程度永远比不上乏味,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加西亚涨红了脸,嘟囔了几句,但没有反驳,毕竟不久前他的偶像还亲口点评那条裙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没道德的游客在景区展览品上盖了几个‘到此一游’的戳”,这无疑对他打击颇深。姬子又转向了丹恒,年轻人在她的注视下不自主绷紧了身体。

“丹恒先生。”

红发主持人却没有先对他的设计做出什么评价,而是柔声道:“我们仍不太了解你经历了什么,但你似乎通过这次比赛越过了一道坎——虽然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这件作品不值得称赞,它的确有失水准。

“就像刃说的那样,这次失败可以被理解,但它仍旧是失败。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一次失败就可能意味着淘汰。”

丹恒扫了眼仍坐成一桩雕像的刃,点点头。姬子又继续道:“或许你曾经因为孤身一人而不得不习惯依赖自己,但如今已不是过去,你认识了新的朋友,行业中的佼佼者,还有更大的客户,你应该学着相信他们。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但这些羁绊——会让你迈向更宽广的未来。

“因此我们决定这次,”红发女性停顿了几秒,面朝天桥,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让你留下。丹恒,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示意年轻人先行离开,将剩下的空间留给淘汰选手作临别赠言。丹恒沉默着,朝台下微微鞠了一躬,扭头走下天桥,步履如飞,却在迈进后台时重重踉跄一下,差点和蹲在帷幕后提心吊胆的穹和三月七撞得人仰马翻。那两人将已经脱力的青年抱了个满怀,用力拍着他清瘦的后背,说不出话,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瓦兰德曾经偶然在闲聊时问过丹恒,为什么愿意在赛场上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两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同伴。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从业时间比他们久,见识过各种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把戏。他当时直言不讳,说自己虽然贯彻公平竞争的原则,但绝不会与对手成为朋友,也告诫丹恒保持戒心。

丹恒能理解他的好意,也知道他和另两人说过相同的话。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将这件事当玩笑讲,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生出嫌隙。丹恒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曾独自走过漫长又黑暗的路,但从未放弃抓住靠近身边的每一星灯火。他拥着那稍纵即逝的温暖,就能咬牙爬起来再撑一段,一段又一段走下去,等待属于自己的黎明。

那些他追逐的光……会消失,但总归有被自己牢牢握住的东西。

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从浑身发冷的黑暗中抽身而出,拥紧同伴的肩膀,头深深埋下去,掩住喉间一声泣音。

tbc.

=============

-- 不怎么愉快的一章,写得也很痛苦,写一段就要跳起来打军体拳,又很担心自己的水平不能被别人共情……

-- 有一句用烂的话叫“童年的不幸要用一生去治愈”,后来又看到一个说法,大意是“逃离原生家庭后最崩溃的是,发现原生家庭的糟糕性格终于出现在自己身上”。这里的丹恒其实也想表达类似的感觉,他希望逃离过去,并没有发现自己被这个顽固的叔父影响,性格里已经呈现出同样的偏执。而后被找上门,加上被算计以及失恋的感觉,彻底点爆。

-- 这篇连载在一开始就说,想写一个没那么成熟的丹恒。其实很多时候大家可能已经习惯他稳重可靠的形象,但后来觉得,包括游戏里的丹恒,其实也只是一个刚成年,从长久的折磨中释放,对过去和未来都心存迷茫的年轻人。他之所以显得冷静靠谱,是因为曾经无人可依仗,但他在旅途中学会了向同伴敞开心扉(瓦尔特先生,对此你有何指教,我也会说出我的想法)这也意味着一种转变

-- 我不会给他过高的期待,我希望能在游戏里看到这条小龙成长的曲线,也想尽量在不ooc的情况下写出他的另一面,希望如此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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