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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犬》：制造一个宠物，然后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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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9 15:13

#暗蓝# 评论雌犬 4

2023-11-24 10:45:14 已编辑河北

支配可能是残忍的剥削，不掺杂丝毫情感，所产生的是牺牲品。在另一方面，支配也可能同感情携手，所产生的是宠物。——段义孚，《制造宠物》这狗不是“他的”……可他依然能感觉到，狗对他产生了一种感情。虽然它被收养并非出自情愿，而且是无条件的，但它能为他去死。这他很明白。——库切，《耻》

生活在离自然太近的地方，拥有宠物便不是一件自然的事。一方面是比起作为情感寄托，人们更看重动物的实用性；另一方面是在接近自然的环境中，人的支配很难驯服动物的本能。“当我住在哥伦比亚太平洋沿岸的丛林里时，我养过宠物，这很困难。”在一次访谈中，本书作者皮拉尔·金塔纳如是说道，“在城市里，我很容易和猫生活在一起。在太平洋沿岸，我与动物的关系很复杂：宠物会走失、钻进丛林，会生病。当它们死去时，我很难过。”（On the Pacific Coast: The English PEN Membership Interview Pilar Quintana and Lisa Dillman）

然而在《雌犬》当中，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的主人公达玛丽斯却必须拥有一只宠物，因为她无法生养自己的孩子。当埃罗迪亚夫人的母狗被人毒死，留下十一只幼崽时，达玛丽斯几乎毫不犹豫地带走了其中一只，“因为没地方放小狗，她便把它抱在怀里。小家伙在她手里正合适，散发着奶香味，她心中涌起一股紧紧抱住它哭泣的冲动。”（第6页）在女人必须生养孩子的社会，达玛丽斯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投射对象。她尽己所能照顾绮里——这本来是她给自己女儿的名字，同时也是达玛丽斯儿时家喻户晓的选美冠军雪莉·萨克斯名字的西班牙语版本——让它成为十一个兄弟姐妹中仅有的三个幸存者之一。

可这并不足以让绮里成为一只合格的宠物。尽管达玛丽斯给了它最好的待遇，但它依然向往丛林，甚至在一次逃家之后比达玛丽斯的丈夫豢养的三只“工具狗”更晚归来。更糟糕的是，它怀孕了——这本身当然符合自然规律，然而绮里对待孩子的态度，却让达玛丽斯进一步感到失望：

母狗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母亲。分娩后的第二天晚上它吃了其中一只幼崽，接下来的几天里，它对剩下的三只不闻不问。它自己要么躺在泳池旁晒太阳，要么待在凉快的洗衣池里，或者和其他狗蜷在屋子底下——总之离小狗越远越好。达玛丽斯没办法，只能强行抓住母狗把它带回凉棚里，让它趴下，好让小狗们有奶吃。（73页）

只要把绮里当做一个反例，我们便可以得出完美宠物的定义：它必须乖巧听话，并且能够被养得很好——成就感是人类情感中极重要的一种。具体到达玛丽斯这里，绮里理应为她的母性成就提供证明。不幸的是，绮里“本狗”也成了母亲，并且是一个糟糕的母亲——对达玛丽斯而言，这几乎是最极致的反叛。

在不少评论者看来，《雌犬》悲剧性的根本在于母性的失败。然而实际上，正如绮里所证明的，母性作为自然本能的存在本身便很可疑。当一个女人想要“制造”宠物，她所能投射的情感本该多样，在达玛丽斯的案例中也的确如此——人到中年的她所经历的诸种死亡（表亲、舅妈、朋友、邻居）、与自然搏斗的艰辛、人到中年的焦虑，都足以让她寻求一个可支配的对象，为自己的情感提供慰藉。然而在女人必须成为母亲的社会当中，母性成了达玛丽斯所有亟待投射的情感里，唯一有意义且迫切的一种——绮里必须是她的“女儿”，而且是能够将她的母性延续下去的乖女儿。对于雌犬绮里而言，这无疑荒唐至极。

于是死神登场——面对人类情感的一地鸡毛，唯有它能够收拾残局。因而这个故事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悲剧：由于只是被制造的宠物，雌犬绮里无所谓生死；而作为被构建的情感，所谓母性也无所谓成败。带来震撼的并非悲怆，而是日常惯性中情感崩溃所释放的恐怖。到最后，达玛丽斯选择逃进丛林——“像那只母狗和小尼古拉斯窗帘上的小孩一样，消失在丛林最恐怖的深处”（106页）。“窗帘上的小孩”是森林王子毛克利，吉卜林笔下的经典人物。在象征原始力量的坏老虎的威胁之下，他必须在丛林与人类之间做出抉择。

畸情猛于虎。

中篇《雌犬》之外，本书还收录了五个短篇，六个故事彼此关联。无论是有害的“原始”情感（如母性和男子气概），还是无从抗拒的自然力量（如病痛和丧失之苦），它们所制造的死结，只能由死亡挥剑斩断。于是到最后一个故事，尽管并无死亡登场，但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年轻女人将病痛当做笑柄的生的嚣张，注定会被死亡“矫正”。

只是生的嚣张，终究只是对求不得的代偿。金塔纳到底还是对人类有一点点好感和怜悯，所以才会让制造又杀死宠物的达玛丽斯心存愧怍。作为更经典的“屠狗”故事，在库切的《耻》当中，失势的“老白男”卢里不断遭人侵犯，沦落到人类社会的最底层，只能与狗惺惺相惜。可一旦有机会对狗行使生杀大权，他又认为此乃天经地义——人类最耻辱的时刻，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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