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与海》人鱼×宠物医生
传说在很久之前，整个世界全部都是漫无边际的水，那里是属于鲛人的世界。
忽然有一天天空破开一条巨大的缝隙，风与石沙倾倒而下，露出水面便形成了大地。一些好奇的鲛人剪掉了尾鳍慢慢走上大地，越走越远，远到再也寻不到回家的路。久而久之，他们的尾鳍变成了双腿，便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鲛人长出双腿的故事如一道斑驳的枷锁，就连咿呀学语的孩子都津津乐道，可却没有人知道那部分“好奇心没那么重”的鲛人最后去了哪里。
海洋不再是他们的归宿，若想翻阅需要跨越银河，再一次描摹。
（一）
“没有炎症也没有脱水状况，小猫很健康哦，记得回去按时吃药就没问题啦！”
“喵喵喵～”谢谢你，我舒服多啦，小猫如是说道。
你揉了揉这只正在撒娇的小黑猫的头顶，顺势把它抱起来递给它的主人，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阻止了它继续在你怀里作乱。
“谢谢您！谢谢！”脸颊圆润的阿姨笑得和蔼，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最后才不舍地搂紧了被你医治好的小猫走出了宠物诊所。
毕业后你不愿跟随身边人考研、创业的大潮，反倒自己去街角开了一家很温馨的宠物诊所，面积不大却救治、收养了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其实你从小就有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神奇天赋——“超感”。
你可以通过接触人或者一些物品去感知他们不为人知的情绪与故事，或喜悦或悲伤。
起初你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多余的天赋，你只希望过最自由最平淡的生活。可后来每当你用手触摸到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生命时，都可以看到它们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受的伤，然后对症医治，听着它们痊愈后欢快的叫声，你开始慢慢喜欢上自己的天赋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位需要医治的小动物，你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近了门口的鱼缸旁，鱼缸里是几条漂亮的七彩神仙鱼。
这几条小鱼游姿优美，拥有修长而飘逸的背鳍和腹鳍，在水中忽升忽降，飘若神仙，快活劲也好似神仙。
“我们好饿！该喂我们吃东西啦！昨天的那个口味一点都不好吃！”你收回了触摸鱼缸的手，转身笑盈盈地拿来了鱼食，边听着小鱼们的可爱控诉，边慢慢洒进水里，看着它们欢快地一颗颗吃下去。
你时常在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你知道，鱼的记忆其实并不是只有七秒，它们会有持续的喜怒哀乐，可能在其他不为人知的角落，也会有很多小鱼没有七彩的颜色。
厚重的黑云呈毁天灭地之势吞没了原本清朗的天幕，一座不知名的小岛被死死压在这积云之下，被迫承受着雷电酷刑，陷入窒息般的黑暗，唯有那道从暴雨云层深处刺入大地的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那片小小岛屿正在上演的惨剧。
“嘶啊……唔啊啊啊啊啊！”一种来自野兽的嘶吼从一块密不透风的巨大渔网中传来，结实的渔网牢牢禁锢着一条不断挣扎的大鱼。
在这条被捕获的大鱼旁边站立着一群神态自若的男人，即使在疾风骤雨中他们依旧西装革履，手持精锐武器。
为首的西装男仅是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周围的手下便抄起枪杆的背后重重地砸在那条奋力挣扎的大鱼身上，随着一声更加绝望痛苦的哀嚎，大鱼便陷入了死一般寂静，血液汩汩地从渔网深处流淌到地面。
“呼～终于消停了，打开点，我看看这个月的货色怎么样。”西装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被雨水沾湿的亮面皮鞋。
手下应声将陷入晕厥的大鱼拖至西装男面前，猩红的血迹在海岸边形成一条可怖的血路，凡是看到这幕的人，无不认为始作俑者是来自地狱的无情修罗。
渔网打开一角，仅是一眼周遭的手下便陷入了短暂的呆滞，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什么体型巨大的鱼，而是一条在世间早已绝迹的——人鱼。
人鱼果真如传说般美艳，凡是亲眼见到的人都认为其实比传说中更美，她流线修长，这是一条女性人鱼。
如金色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肌肤在漆黑的暴雨夜里透得更加白皙光滑，眉眼轮廓分明，一双金睫低垂，更添了些娇柔妩媚。
因为刚才的殴打，人鱼的头部与腹部均出现了几处深浅不一的淤青和伤口，那条巨大的白金色鱼尾失去了原本的生机活力，怯生生地蜷缩在一起，表面的鳞片也变得黯淡无光。
可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若是她没有晕厥，这条鱼尾带来的杀伤力一定不容小觑。
“老板……您看她可以吗？这条人鱼可是我们海里少有的……”一旁的老人畏畏缩缩地询问，生怕惹得面前的西装男不高兴。
“嗯，还可以，带走吧，我下周再来。”
“下周？您之前不是说好了一个月来送一条人鱼吗？这怎么又变成一周了？可我们……”
老人一时间急得语无伦次，焦急地从水边探出了大半截身子，周围的人这才看清楚，原来与这位冷酷无情的西装男交易的也是一条人鱼。
“一个月一条？我有说过吗？哦，那我可能记性不太好，我下周会再来。”
西装男作势转身就走，却被这条年长的人鱼一把扯住了裤脚，仅是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西装男懒得继续和他废话，一脚踹开了匍匐在地的老人鱼，瘦弱单薄的人鱼禁不住这一脚在沙滩上滚了一圈，整条干瘪的鱼尾沾满了沙砾与鲜血，痛苦到再吐不出半句话。
“老大！有人偷鱼！”随着一声大喊，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回渔网处，却只看到一张已经被锋利贝壳划破的渔网，人鱼不见了！
听得“扑通”一声清脆的入水声，人群才后知后觉地冲到海滩边，隐约看到是一条人鱼偷走了刚才的那条。
“快点！拿鱼叉！”噼里啪啦的武器声簇拥着涌向海边，寂静无声的黑夜乱作了一团。
冰冷锋利的电动鱼叉“唰”地插入不透光的漆黑水面，刺出一个个银白色的涟漪，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惊悚。
高科技的捕鱼武器一件接一件地轮番上阵，统统被那条灵活的人鱼躲过，湛蓝色的鱼尾最终消失在了海面尽头。
“妈的，过几天再来！”西装男咬牙切齿地休整了队伍，转身想向刚才那条老人鱼发难，可回头才发现岸边空空如也，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彻底将他点燃。
他恨不得取一颗鱼雷发射到这边海域，把里面每一条狡猾的人鱼都炸出来剥皮吃肉，可一想到上头的要求，只能暂时压制住爆发的情绪。
暴雨将歇，整片海域都翻起了层层嗜人的浪花，一艘灯火通明的快船平稳地驶过这片海域。
你看着乌云散去了不少，便只身从船舱内来到甲板上，看着皎洁的月光探出一半，将深不见底的大海反射出了点点荧光。
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美的大海了。
你自小随着父母四处游走，山川河流，名胜古迹都见识过不少，可你独爱神秘又无垠的大海。
你向来热爱自由生活，不愿意被生活套上管束的枷锁，可父母却在你高考的时候让你填报金融类的院校，你热爱生物，并不爱算数，索性背着他们偷偷学了动物医学专业。
你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知道你即将去动物医学专业报到时的那个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直到现在你仍为自己孤勇的决定而感觉欣慰。
至于你会踏上这艘开往未知国度的快船的原因，想到就感觉头疼脑热，你原以为走到这一步父母便不愿再安排你的生活，却不曾想有天一个声称你爸妈介绍来的男士登门造访，说话还不超过三句就开始和你讨论着以后结婚谁做饭谁洗碗……
要说能暂时地逃离这样纷扰喧嚣生活的方式，也就只有现在这一刻了吧。
乘着海风，感受着独属于夜晚海水的气息充盈鼻腔，仿佛可以被神秘自然掌控着大脑，你享受这种感觉。
“喂，Mya 姐，你放心啦！我就是出来散散心，过几天就回去了！实验数据我等下整理好就传输给你。”接完最后这通电话你就把手机关了机。
Mya姐严格来说是你大学时期的导师，她在一所专门研究珍稀动物的机构工作，工作内容难度高，并且都是涉及一些机密性的动物研究。
幸运的是，这所研究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与基本研究，并不是收容与圈养，所以你的加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你原以为这样相当于“做慈善”的研究所是很拮据的，但Mya 姐却告诉你一直以来都有一位神秘的好心人定期资助他们，为研究所的工作进行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自你一毕业后就被Mya 姐招为了她的编外助手，因为你除了学习动物救助以外，对医学制药也有着大量的研究，刚好填补研究所的岗位稀缺。
你虽然不用每天去研究所报到，却也时常需要帮助完成研究任务，有你的参与许多珍稀动物都受到了妥善的保护与安置，你越来越庆幸能为这些动物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关闭了手机，尘世喧嚣仿佛短暂远离，你放松地用手臂撑在甲板的栏杆上，接触的瞬间看到了独属于这条船的记忆。
开船的大叔曾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甲板上捕鱼，突然一条大鱼上钩，拉上来时甩的妻子满脸海水，一旁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个甜蜜的小酒窝。
偶然用天赋窥探到别人幸福生活的冰山一角，你感觉心里被温热填得满满的。
发怔之际，你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亮蓝色的光点，像是海平面陡然孕育出的星辰，然后闪耀着转瞬即逝。
你的目光被牢牢吸引，那看起来……像是某种海洋生物，是海豚吗？
作为动物医学专业优秀毕业生的你DNA立马翻涌沸腾，探身冲到甲板边紧紧盯着刚才蓝色光点出现的方向。
一秒、两秒、三秒……
你目不转睛地足足等了一分钟都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你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突然，脚下的船身发出了一声轰鸣的巨响，随之而来的剧烈摇晃让你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栽进深不见底的海里。
你勉强站直身子，想去看看船体是不是撞到了某些礁石，而在抬头的瞬间就被一股巨浪掀翻在地。
乌黑不透光的海水被剖开成两半，海水的正中间是一条纵身跃出的……人鱼？！
你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终于看清了面前的生物。
硕大而饱满的鱼尾将海水高高卷起，湛蓝色的鱼尾在月光的照耀下粼光闪烁，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这条男性人鱼身形修长，上半身如同美神雕刻过般健壮、俊美，充满野性的力量。
人鱼的双臂似乎抱着什么东西……那也是一条人鱼！
你紧张到几近窒息，你从未想象过只出现在神话传说里生物会有一天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凛冽的海风化作一张无形的渔网，将你牢牢困住。
恐惧、惊喜、好奇，一时间多种复杂的情绪一起冲上头顶，你感觉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了。
你看到在人鱼被海水浸湿的凌乱发丝下，透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脸庞正中央是一双苍绿色的瞳孔泛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光。
他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痛苦，难道又是自己的幻觉吗？
那双澄澈又危险的眸光仅在你身上停留了一刻，便一个腾身消失殆尽，随着人鱼尾鳍卷起大片浪潮，那抹美到不可方物的蓝色消失在了一团暗色的漩涡之中。
（二）
海平面瞬间恢复了刚才的寂静，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吗？
你无暇思考刚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满脑子只剩人鱼那条惊艳的鱼尾和那张比神话描述还要美的脸。
他……真的是人鱼吗？人鱼真的存在吗？他刚才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诶！小姑娘，船好像刚才撞到暗礁了，咱们就在旁边的小岛凑合一夜吧，等第二天船修好了再出发！刚好啊，我有个老朋友就住这边的港口！”驾驶快艇的大叔探出头来喊话，打断了你刚才混乱的思考。
船慢慢靠了岸，你跟着大叔的指引来到了港口的一间小屋。
“哎呀！老叶！咱们可好多年没见了，你说说你非要一个人守在这个小破岛上，我真不知道这有啥好的……”船员大叔拉着那个姓叶的伯伯开始叙旧。
“你好，叶伯伯！给您添麻烦了！”你把随身带的行李搬到床边，顺手接过了叶伯伯递来的热茶。
“哈哈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片海域啊暗礁多，我修船技术可是一绝！小姑娘你就安心住吧，这地方白天景色可是相当漂亮的！”叶伯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
“老叶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待在这里也不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儿子，一个人多孤单啊！”大叔又开始碎碎念了。
“儿子……儿子……”叶伯伯低头喃喃自语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可心一点都静不下来，你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不可思议的人鱼，难道大叔和叶伯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里有人鱼吗？你再次回忆起那双眼睛……确信刚才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大叔、叶伯伯，我刚才有点晕船，我想出去透透气。”换作以前，你怎么也不会向两个年过半百的长辈撒谎，可今天情况特殊，你宽慰自己道。
“去吧小姑娘，不过现在太晚了，记得不要去海边啊！”
叶伯伯严肃地叮嘱着你，此言一出更加深了你对这片海域、这座小岛的好奇心，叶伯伯一定知道些什么！你只好继续试探着发问。
“海边不能去……是有什么东西吗？”
“哦哈哈哈，倒也没什么，只是太晚了海边浪大！”叶伯伯的神情分明就是在掩饰什么！你匆匆打了招呼，背起背包就快步溜到了小岛的海边。
夜晚的海边处处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巨大的浪猛烈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一声大过一声的巨响，周遭除了海水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现在这氛围看起来像是惊悚片一样瘆人了，你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向海边靠近，想再试着见一见那条人鱼。
随着脚步逐渐逼近，你好像听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发出了一点喘息声……
不对！礁石后面有人！你颤颤巍巍地从包里取出一个手电筒照明，握在手里掂了掂，如有紧急情况就可以砸过去用它防身。
你贴着这块近三米高的巨大礁石一步步靠近另一侧，而在你看清了礁石背后的声音来源后，手电筒应声落地。
是刚才那条人鱼！
人鱼在发现你的一瞬间双目寒光乍起，耳廓上有鱼鳍一样的部位颤动着沙沙作响，整个上身呈进攻姿态，双臂大展开护着身后的另一条人鱼。
你这时才看清这条人鱼的侧腰处有一条细长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划伤的痕迹，沿着鱼尾向下延伸几十厘米，既长又深，露出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的肉，沾着海滩边污浊的沙砾。
而他身后的那条人鱼，怕是已经没了呼吸。
“别……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们！”你紧张地说不清楚完整的话，生怕下一秒惹怒了人鱼他扑上来把你撕成碎片，只好急中生智说可以医治他们。
“医……医生……你是医生？”雄性人鱼含糊不清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把你着实吓得不轻，一时间你都不知道是该惊讶于他会说话，还是惊讶于他知道“医生”是什么。
或许连你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对这条人鱼如此执着，更不清楚为何面对这样攻击机极强的生物毫不惧怕。或许你是看到他受伤了，出于一位医生的同情心想为他治疗，又或许是他的那双眼睛，你在里面看到了一种萧瑟的孤单，极度冰冷却又极度无助。
你可能想过，这样机敏且防备心极重的生物，可能会在自己为他医治后瞬间割破你的喉咙，不会有一点怜悯、感激之情，但你望着他苍绿的瞳仁时你只渴望靠近他。
“我帮你好吗！”你一边说着一边朝他踱步靠近，一直到走到他面前，人鱼都没有卸下防备心，冲你呲开尖牙利齿。
因为开宠物店的习惯，你经常会在包里备一些急救用品方便救助一些流浪猫狗，可现在面对的是两个体型比你大得多的陌生生物，恐怕就连顶尖的医学专家也未必清楚该怎样医治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物种。
你嘴上答应着帮医治，真到手边却开始犯了难。你跪伏在一旁伤势更严重的女性人鱼旁，只能依照以往治疗小动物的经验简单地进行了伤口消毒与包扎。
因为伤势过重，在消毒的过程中女性人鱼口中泄出几声疼痛的嘶吼，回头看便是男人鱼更加凶狠地盯着你，你只能把动作慢慢放轻。
条件有限，你只能对她进行最简单的急救处理，当你转身触碰男人鱼的伤口时，他却下意识地用手臂将你推开。
传说故事里，人鱼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水域，与贪得无厌、妄想占有人鱼部落的人类势不两立，他们对其他生物都有着极强的戒备心，可你刚刚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滚烫的鲜血一滴滴洒在沙滩上，凝成污浊不堪的血珠，你才发觉自己被人鱼的自卫行动在胳膊上划出了一条细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我……”人鱼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你从未见过的惊恐表情，深邃的眉眼皱成一团，慌张、脆弱，这是你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很快的。”
你简单擦拭了一下手臂的血迹，便面对面坐在了人鱼的面前，仅是咫尺之间，你就感受到了不同物种间的隔阂，与毛茸茸的小动物完全不一样，人鱼散发出的气息是冷的。
直到此刻，你才真切地感受到人鱼是什么样的。
他的深蓝色的鱼尾在月光下依旧闪亮，随着呼吸每片小巧的鳞片都起起伏伏，泛着淡淡的光泽，像一汪世间少有的碧泉。
你用消毒棉球擦到伤口的时候，剧烈的刺痛令他小腹绷紧，线条清晰的腹肌牢牢勾住了你的目光，这样如同精雕细琢过的完美身材，在人类里也很少见。
他的脸上的表情带着你看不透的神色，只是眼角边的一颗泪痣格外夺目，远远看上去好似一颗妖艳欲滴的墨珠。
鼻尖飘来一阵馥郁的香，混着咸腥的海水味，带着些许野性的禁忌，直白又赤裸。
凑得越近，你发现他的肌肤和人类的略有不同，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膜一般，摸起来的手感像是鲨鱼皮，丝滑且泛着细闪。一时间，你被这神奇的触感吸引，忍不住用手抚摸上了他的小腹。
触碰的瞬间你动用天赋，试图了解他究竟经历过的事情，可只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暗色。
渐渐地，你看到雾蓝色的眩光下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一双比月光还明亮的双眼惴惴不安地藏匿于翻涌波动的海面。他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跃出海面来到岸边，甩动尾鳍底拍打起泛着闪的浪花。
人鱼是自然孕育出的奇珍异宝，造物主描绘生物的神来之笔，他惊艳得不可方物，你觉得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海洋，对他来说太寂寞，陆地，又太干涸。
这世界总有一个地方更适合他，你希望为他寻到那个角落。
“不好意思！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你迅速收回逾矩的手，匆忙地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绷带。
你再次抬头望向人鱼时，他却意外地没有生气，反倒是耳廓泛红，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用手来回抚摸你刚才触碰过的位置。
“谢……谢谢。”人鱼又开口说话了。
“不用谢！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你好奇地指了指他刚反复摩挲的位置。
“热的……”
“什么？”你没太懂他的意思，或许这条人鱼只会说一点人类的语言，还是不足以流畅沟通的。
“你摸过的地方……是热的。”
你正在收拾的手愣愣地滞在了空中。
在刚才你触摸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像是在抚摸一只巨型的冷血动物，手感细腻却极具危险。
难道……自己刚才的触碰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人类的温度吗？
他的尾鳍处粘连着一点海藻，华美的躯体虚幻又立体，和自然融为一体的皮肤发白发冷，你才惊觉海浪和潮汐对他来说不过稀松平常，人类的任何一点温度对他们来说都炽热难当。
“你们是人鱼吗？还会说人类的语言？”在确认了他没有向你攻击的意图，你继续试探性地发问。
“鲛人，你叫人鱼也可以，她不会说，我会一些。”说着人鱼指了指一旁悠悠转醒的女性人鱼。
“那你有名字吗？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很多人鱼存在吗……”你迫不及待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看到他懵懂的眼珠转了转，才后知后觉地噤声。
“萧逸，老头给我起的名字。”人鱼对你的连珠炮似的提问并没有反感，反倒是边回答着你边凑近了你的脸，上下仔细观察着。
“你们为什么会受伤？是有人伤害你们吗？”你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萧逸却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怒火与不甘，或许你是害怕听到答案的，你害怕是人类在伤害他们，害怕他因此觉得人类都是可怕的族群，更害怕他对你避而远之。
“萧逸……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再受伤了，我会替你保密！”你正应答着却被这条名叫萧逸的人鱼抓起了一只手。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末梢一路传至全身，你不禁打了个冷颤，却感受到两只异常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你的手指缝隙。
人鱼的手指之间有一层半透明的蹼，应该是水生动物为了游速更快而生，长长的指甲锋利如刃，只要他想，一定可以瞬间用手指划破一个人的喉咙，刚才你的手臂就是被这里划伤的。
萧逸并不打算用这副兵器伤害你，反倒是像个初生的好奇小孩捏着你的手反复揉搓、把玩，好像你的手像是一件新奇的玩具一般。
很热，很柔软，吃到嘴里的口感应该和前天吃的牡蛎差不多，这是萧逸在心里对你手掌的评价。
你被抓得有些不自在，刚想把手臂抽回来，却反倒被他攥得更牢，一瞬间战栗席卷了全身。正当你以为自己要被这条人鱼拆吃入腹时，一阵湿滑黏腻的触感贴上了刚才的伤口，酥麻带着痒意。
他在……舔舐你的伤口？
人鱼的唇舌也是凉的，覆上来的感觉像是毒蛇吐着致命的信子，可片刻后，预料之中的吸血、吃肉的可怕剧情并没有上演，反倒是被人鱼舔过的伤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本狰狞的伤口新生成了一道淡粉色的痕迹，你完全没想到人鱼的唾液居然有着可以修复受损细胞的神奇功效，这着实再一次挑战了一个动物医学专业毕业生的认知，不夸张的说，这完全就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奇迹。
“那你的眼泪也会变成珍珠吗？”你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没有流过眼泪。”人鱼答。
“那我们还会再见……”
“小姑娘！小姑娘！你去哪儿了？该回来了！”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叶伯伯的叫喊声从礁石的另一侧传来，听得出来他在很着急地找你。
“啧。”人鱼在听到了叶伯伯的声音以后，不耐烦地歪过了头。
“我马上来！”你回应着站起身，刚想和萧逸把没说的话说完，扭头却只听到“扑通”一声，两条人鱼都消失在了漆黑的大海里。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太多太多的问题还没问，太多太多的话还没说。你抓起岸上遗落的一片海藻，或许只有这个能证明他曾来过。
（三）
“叶伯伯……我就是随便走走。”
“嗯，早点回去吧。”
叶伯伯语气轻松，并没有责怪你不顾劝告一个人跑到海边。
见到叶伯伯的第一面他就注意到了你手臂上恢复了大半的伤口，你心虚地不自觉向后藏了藏。
晚上你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搜索词条：鲛人。
手机屏幕显示着：鲛人，又名泉先，泉客，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与西方神话中的美人鱼相似，早在干宝的《搜神记》中就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形容的和萧逸确实一样，只是搜索出的那些鲛人图片看起来更像是一些未被开化的水生野兽，青面獠牙，和萧逸那样俊美的脸庞完全不一样。
萧逸的外形倒是……更像是相关搜索里的塞壬。
塞壬来源自古老的希腊神话传说，在神话中的他被塑造成一名美艳动人的海妖，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
有段话是这样形容塞壬的：他的眼，让人无法不动心；他的手，让人没法不保持镇定；他的唇，让人不可能熄灭浴火；他的尾，让人别想逃过他最终死亡之爱。
你不由得联想到萧逸波光艳溢的双眼，修长的手指和软嫩透着粉的唇……这都在你的脑海里愈发清晰，那股清幽的香气还未从鼻腔散尽，你觉得一定是自己对人鱼这种生物的好奇心过重，以至于现在完全无法在与他的见面后平静下来。
睡意蒙眬之际，不禁想是你在心里为他谱写华美的颂歌吗？不是，是他谱写了你，将你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掀起惊涛骇浪，你渴望将他进一步雕刻，描摹。
睡前你掏出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Mya姐，我好像发现了人鱼，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相关资料可否发我一份。
这一夜你睡得极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辗转反侧后起身摸黑着去了卫生间。
叶伯伯的海边小屋很小，设施也很简陋，仅有两个房间勉强挤在一起，你轻手轻脚地怕吵醒他们，可在你打开卫生间的时候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特别违和的东西……
一个尺寸巨大的浴缸。
本来这个卫生间的空间布局就相当不合理，里面又被一个特别大的浴缸挤得满满当当的。
你睡眼惺忪，企图绕开地板上堆着的一包包杂物，却还是被不小心绊了一跤，踉跄着在洗手池边勉强站稳。
你探身去看地上堆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却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包包的海盐。
叶伯伯买这么多海盐干什么？这不就是在海边吗？
奇怪的东西还不止这些，你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发现还有一个未关紧的木头匣子，看起来有些年代感，如果不是那条缝隙透出刺眼的金光，你压根不会注意到它。
匣子打开，里面堆满了耀人眼目的各式珠宝首饰、黄金银具，有一些上面还挂着几根陈旧的海草，光芒把昏暗的卫生间都映得惹眼起来。
奇怪，叶伯伯家里看起来明明很朴素，好多设施也都年久失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奇珍异宝在家里，你浅浅估计了一下，那些珠宝加起来的总价值高得你目瞪口呆。
一连串的疑问你依旧找不到答案，只好迷迷糊糊上完厕所准备回去睡觉，可就在你摸索着找电灯开关的时候，突然摸到了一张相框。
相框的位置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看不到，看样子是故意被摆到了这个位置，但又不至于过于难找，有心之人还是可以看得到照片，你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这张古怪的照片。
照片里隐约可以看出这是别人为叶伯伯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叶伯伯脸上泛着别扭的红晕，用一只手挡住了一半的镜头，只能从他手指间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画面，但你能感觉得到这张照片洋溢着浓浓的幸福与爱意。
是谁拍的这张照片呢？开船大叔不是说叶伯伯一个人在这座岛生活了很多年吗？照片的人似乎不是很会用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很模糊，还歪歪扭扭的……
等等，右下角这是？
你突然瞪大了双眼，发现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蓝色。
如果是不了解的人看到一定只是以为那是什么海鱼的一角，可你清楚地知道那就是萧逸的尾鳍！那形状，那颜色，你早就在脑子里反复刻印过，不会错。
叶伯伯不允许你去海边的命令，尺寸巨大的浴缸，数量很多的海盐，粘着海草的珠宝以及这张角度怪异的照片……
之前一切的疑问像一团缠紧毛线球，而现在你似乎已经找到了混乱的源头。你慢慢地取下相框拿到了枕边，明天一定要问问叶伯伯关于萧逸的事。
清晨，你是被一阵饭香叫醒的，丝丝缕缕的香气里有油香四溢的鸡蛋，浓郁醇厚的火腿，还有……一声大过一声的锅铲翻炒的声音。
你打开手机上面果然是Mya 姐的一通信息轰炸，询问你在哪儿发现的人鱼，数量多少，年龄多大，生命体征如何……信息的最后是几份涉及研究机密的资料文件，并向你承诺一定会随时提供帮助。
“小姑娘，醒了吧，那老家伙已经去集市上买东西了，船还需要一天才能修好，委屈你再住一天了！”叶伯伯声音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柔。
“叶伯伯，我……”你攥紧了手里的相框，原本到嘴边的一大堆问题此刻竟一个也问不出口。
“我猜……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边吃边说吧！”叶伯伯盛出了两盘香气四溢的蛋炒饭摆在餐桌上，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叶伯伯，你是认识萧逸的吧……就……那条人鱼。”
你扭捏着坐下，你无意戳破了叶伯伯守护的秘密，询问的时候语气谨慎，你想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想伤害萧逸的坏人。
“我在看到你从海边回来，带着一条新愈合的伤疤时……就猜到你已经见过他了。那小子……我现在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他了。”
叶伯伯语气轻松，边嚼着蛋炒饭边看向窗外的大海，似是在回想什么往事般沉寂。
几年前叶伯伯也是在小岛附近的海域认识萧逸的，那时他还只是一条无名人鱼，萧逸的名字是叶伯伯起的，叶伯伯也还只是一位自由的捕鱼人，叫叶传。
一次叶伯伯因贪心不足想一鼓作气拿下那条对峙了好多天的大鱼，结果导致船只受损严重，自己也不慎落入海里，是萧逸救了他。
刚救了他的萧逸因为对人类的天然恐惧也不小心伤到了叶伯伯，叶伯伯也从来没见过这人身鱼尾的奇怪生物，怔怔地以为是遇上了爱救人的怪物，一人一鱼剑拔弩张，两人愣是激战了好一会儿才握手言和，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时的萧逸不会说话，但叶伯伯看得出来他没有恶意，人鱼为他舔舐伤口，他为人鱼做自己仅会的一道菜——蛋炒饭，叶传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多了一个半大“儿子”。
叶传像教三岁小孩一样，从集市买了很多拼音书，童话绘本，不厌其烦地一个字一个字教着这条比他体型大了足足一倍的人鱼。
萧逸读的懂的第一本童话书就是《海的女儿》，叶传见怪不怪，毕竟故事里的小美人鱼和他一样，都是同一种生物。
之后萧逸认字的速度之快属实是超乎叶传的预料，不过短短几日，他已经可以阅读一部分内容不太复杂的文章了。
后来萧逸会和叶传窝在电视前看新闻，种族文化的障碍也让他有些犯难，于是叶传便耐心为他继续科普文化知识，萧逸开始对陆地上的世界和人类社会充满了好奇。
两盘蛋炒饭很快就吃了个干净，可叶伯伯的故事仍喋喋不休讲个不停，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对你的好奇也并未怀疑，一股脑地把他和萧逸的故事讲给你听。
听着叶伯伯的讲述，你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条欢脱的人鱼缩在卫生间浴缸里的画面，巨大的鱼尾甩来甩去，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被拍落滚了满地，一扭头是满脸无奈正在往浴缸里倒海盐的叶伯伯，他的脸上也被溅了一滩咸得发苦的水，随即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耐心听着叶伯伯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像是一个长辈不断向外人炫耀自己的孩子般宠溺，你的心脏莫名生出了一阵温热的饱胀感，或许你也渴望从这些故事里了解到萧逸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四）
夕阳时分，海水时涨时退，橙红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映得海面波光潋滟，泛起层层似害羞了的柔光，煞是好看。
你端着叶伯伯塞给你的一大盒蛋炒饭再次来到了海边，只是现在你的心境已经与昨晚大不相同了。
你对这条名叫“萧逸”的人鱼了解更多了，即使夜晚再凌厉的月光将他的棱角映得冰冷，你也清楚的知道他本质就是一个纯真善良的男孩。
“是你？老头怎么没来？”
“叶伯伯让我来的，给你送蛋炒饭。”
萧逸果然在昨天礁石的附近坐卧着，硕大的鱼尾盘踞在一旁闪着比昨夜更柔和的色彩。
你发觉他那双与你梦境里别无二致的深邃眼眸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经夕阳的映照颜色变浅了些，像是某种苍绿的青苔滴上透亮的琥珀。
在看到你的瞬间，萧逸的尾尖几不可见地晃了晃，那细微的小动作转瞬即逝，你压根没有发现。
他看着你手上端着的粉色保温饭盒，满满当当装着刚出炉的蛋炒饭，清楚知道是叶伯伯让你来给他送饭，对你瞬间就卸下了仅剩的一点防备心，何况……自昨晚后他压根对你没什么戒备了，反倒是增添了些想亲近之感，可这条倔强的小鱼才不会承认。
人鱼用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暗示你靠近他坐下，随后便熟练地打开保温饭盒的按扣。
姓叶那老头总是将一盒蛋炒饭压得实实在在的，若是倒扣过来晃一下，怕是一定可以倒出一个完整的蛋炒饭砖头。
“好吃吗？叶伯伯说你平时最爱吃他做的蛋炒饭。”
“嗯……老头只会做蛋炒饭。”
你就这样注视着萧逸打开饭盒，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饭，原本线条锋利的面部被蛋炒饭撑出圆润饱满的弧度，可爱极了。
他吃饭的时候很专注，时不时抬头看看面前染上橘红的海面，再低头舀下一满勺的饭吃下去，如果他做个吃播博主一定会很受欢迎，不过很快，关于让他当吃播的念头就被打消了。
因为你正看到他像个挑食的小朋友，一颗一颗把炒饭里的青豆用手指捻起、挑出去。
“你不爱吃青豆吗？”你好奇地问。
“不喜欢。”因为青豆的口感吃起来像某种深海鱼的眼珠，这后半句他没说。
“可你知道吗？青豆里面含有非常丰富的营养物质、非常多的纤维，经常吃一些青豆可以补充身体所需要的大豆磷脂以及脂肪酸，能够让血管的弹性变得更好……”你意识到自己专业病犯了，立马闭嘴扭头看向萧逸。
他只是注视着你的眼睛，耐心听你讲着，其实一模一样的话叶传也对他说过，以前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全凭自己判断。
“其实我还带了一样好吃的东西，你想试试吗！”你岔开了关于给这条“挑食小鱼”科普的话题。
“什么？”
你神秘兮兮地从旁边拿出另一个饭盒，里面是一份已经煮好并裹满了酱汁的火鸡面。
“这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平时经常吃的面！很好吃的！喏！不过你要小心点，可能会有点辣。”说着你拿出了一根塑料小叉子递给他。
萧逸拿起叉子勾起了几根面条，形状弯弯曲曲的看起来有些奇怪，上面除了红彤彤的酱料还有一些细碎的海苔碎，他是吃过面条的，不过这样稀奇的面还是第一次见。
人鱼对你的信任超乎你的想象，他完全不知道你说的“辣”是什么概念，直接毫不犹豫地卷了一大坨塞进了嘴巴里。
“诶！你！”你刚想拦住他，却看到萧逸的脸肉眼可见窜上红色。
“咳咳咳……咳咳！”
果然，小人鱼第一次尝到这么辣的食物，入口后一种强烈的辣味在他嘴里爆发开来。
“嘶……我感觉……我吃进去了一团火！”
萧逸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舌头又麻又痛的感觉，像是吞了一个火球从嘴里滚进喉咙，烫到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只好把辣到发红的舌头吐出一截散热。
他的口腔里燃烧着无数的辣椒分子，边咳嗽边好奇为什么这个面条刚吃进去是甜甜的，只过了一会儿就变得让人难受了。
如果这个面条是你第一次见他时给他吃的，他一定会认为你是带了什么毒药来害他性命。
你忘记了带水，着急地翻了翻包，却只找到了一颗柠檬糖，只好立马塞进了他的嘴里。
萧逸这副样子虽然可怜，可却是你第一次见，与昨晚凶巴巴的蓝尾人鱼判若两人。
萧逸也是第一次吃柠檬糖。
糖果外面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粉，吃下去之后，糖果的酸味瞬间满溢了他的口腔，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很好地中和了柠檬的酸涩与火鸡面的辛辣，味道更丰富可口。
起初，他觉得这种酸味尝起来有些太强烈了，但是随着嚼碎糖果，那一抹甜味开始从其中释放出来，渐渐地混合着酸味，变得更加柔和，他从未尝过如此神奇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以前，叶传曾给他吃过橙子，味道有些类似，他惊讶于一个圆圆的小球居然可以载满水果的味道与甜蜜的口感。
柠檬糖吃到最后，他感觉嘴唇开始有些麻痹，但是欲罢不能的感觉从口腔牵动至五脏六腑。
仅仅一个傍晚，他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叶传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里，反复播放的美食节目里吃遍各类食物的主持人，每一口味觉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爱上这种感觉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这个是我随身带的几颗柠檬糖，希望可以帮你缓解一下。”
“好多了……谢谢。”
他明明是被你带来的食物辣到咳嗽，现在却一本正经地谢谢你，好可爱。
吃饱喝足后的萧逸舒展了一下身子，扑通一声就钻入了海中，水花溅起闪着橙黄色。
他身姿修长，宛如水中的舞者，海面倒映出天空上黄灿灿的云。
在这样的景色里，萧逸像是翱翔在层层叠叠的云朵间，在这里你看到了海洋带给他的自由与宁静，不论是天空还是海洋，他本就该这样。
在夕阳没入海平面之前，你们分食了剩下的火鸡面，剥出一颗又一颗柠檬糖喂到对方嘴里。
你告诉他你来自远方，他告诉你他来自海底，你们聊人类世界发展之快，聊人鱼族群无处徘徊；他渴望带你潜入深海，看一看形态各异的珊瑚和海鞘，你希望带他走上陆地，踏一踏青翠的小草与峭壁。
在这个月色还未抵达的傍晚，两个大不相同又极其相近的族群消除了一切物种的隔阂，他指着远处的天空，告诉你晴夜可以看得到小熊星座，你却告诉他你突然想留下来了……
萧逸的神情错愕了一瞬，没想到你会说希望留下来陪他，你不该留在这里的。
他在深不见底的海里可以自由呼吸，可在你柔情似水的眼波里却几乎快要溺毙。
“你别紧张，我是来这里散心的，不会给你添麻烦！过几天我就走！”你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犹豫不决。
他突然很冲动，想用自己不够温暖的身体去触碰你，那是被人类称为“拥抱”的东西。
对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点认知在脑中反复拉扯、犹疑，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幻想了与你待在一起的无限可能，仅仅只是坐在一起，就够了。
你看不清他眼中那些晦暗不清的情绪与挣扎，慢慢抚上了他的手臂动用天赋，却不曾想到，接下来你会看到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惊悚诡谲的画面……
（五）
这是萧逸曾经见过的画面，视角顺着一艘豪华游轮的窗外望向船内，船舱内富丽堂皇宛若巨型宫殿，名贵绘画和金饰画框交相辉映，楼顶两边各有一座金光夺目的纯金雕塑，两旁的水晶灯柱精美无比，大理石楼梯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闪亮。
这里的一切都完美复刻了浪漫的文艺复兴时期，唯一有些违和的是大厅中央放着一盏巨大的玻璃鱼缸。
鱼缸的右下角写着Schutz的字样，你知道这个组织，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围坐一圈的贵族众多，几个油腻男士捧着肥大的肚子，将礼服的双排扣撑出骄奢淫靡的弧度。
价值不菲的古典留声机里播放的是经典芭蕾舞剧目《天鹅湖》，曲调复古悠扬，伴随着令人沉醉的旋律，巨型水缸的中间游出了一只红色长发的……人鱼？？
这是你除萧逸外见到的第二只人鱼。
画面里这只人鱼带着独属于女性柔美的气质，棕色的瞳孔里却透露着惊恐的神色，与周遭华美的装饰格格不入。
她一头披散开的红发如同水中绽放的曼陀罗花，兼具诱惑与危险，吸引着每一个失足的人类同她堕入美艳深渊。
随着房间内《天鹅湖》的曲调，侍者指挥着水缸里的美人鱼摆出各种造型，她抬起细长的颈项与鱼尾共同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像是一只等待引颈受戮的白天鹅，紧闭的双眼里藏匿了大量无法言说的痛苦。
音乐逐渐走向高潮阶段，在低音弦乐器和圆号形成的背景音之上，由这条被众人瞩目的美人鱼来演奏主旋律，直到多年以后你回想起这段画面，再也没有听过那曲《天鹅湖》。
一名侍者指挥着一众仆从将精疲力竭的人鱼从鱼缸中打捞出来，置于房间中央，这件被反复观赏的精致“展品”终于派上了别的用场。
没有玻璃的阻隔，你仿佛从萧逸的记忆里清晰地听到了那条人鱼的呼救，不过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侍者将一枚针剂精准地刺入人鱼的颈侧，诡异冰凉的药剂被缓缓推入人鱼体内，她发出了极度痛苦的哀鸣，持续之久甚至将房间内的几盏玻璃器皿震碎在地，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喊却依旧没有获得一丁点的宽恕与怜悯，反倒是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之中。
《天鹅湖》的乐曲依旧在继续。
人鱼的红发过分凌乱，沾湿大片了鲜血，而那条鱼尾正因为极度痛苦而蜷缩痉挛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鱼尾犹如被利刃活生生剖开成两半一样痛楚，而那双盛满了不可置信棕色竖瞳正在与在座的每一位冷血的“观众”对视，于悲痛之中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几乎破碎的哀鸣。
“唔啊啊啊啊啊啊……”
你感觉得到，那声悲鸣穿透了灵魂。
仅仅几分钟后，人鱼的鱼尾上的鳞片一片片不可控制地脱落，整条鱼尾被从中血淋淋地强制扯开，露出两条被黏糊的血液包裹着的白嫩双腿，如新生儿般稚嫩，透着诡异的猩红血色。
短短几分钟，你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你似乎听到了“啪嗒”一声，有晶莹的泪珠从蜷缩在地的人鱼的眼中落下，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倒映出那些不食肉糜的高官达贵，脸上无一不挂着惊喜之情。
显然，他们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第二颗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再次落下，顺着人鱼苍白的面颊缓缓滴落在地。
你发现，人鱼极度痛苦的眼泪是不会变成珍珠的。
窗外的萧逸沉默地望着天边，那如血般凄烈的色泽伴随着呼啸的海风，持续刺痛着他的眼膜。
这样有冲击力的画面配合着萧逸的情绪，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你压垮，你从未想过人鱼族群竟经历过这样惨痛的经历。
你不是没见识过 Schutz 组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早在你刚跟着Mya 姐一起共事之初就听说过他们。
Schutz在德语里是“保护”的意思，多么讽刺，他们表面上打着保护珍稀动物的旗号，背地里却偷偷将这些动物进行非法变卖、实验，换取高昂利润。
由于涉及多方利益，常游走于国际的灰色地带，尽管许多国际动物保护组织早已经盯上了他们，却一直苦于没有关键性证据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能任其猖獗至今。
直到今天亲眼所见，你才第一次感受到对于动物救治，你会有深深的无力感，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制作出完全改变生物体征的药剂。
你清楚这样惨绝人寰的实验要成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这仅仅只是为了供所谓的“上层人士”取乐，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
你更不知道是懵懂地被人玩弄，在无知中被塑造成供人取乐的器具更悲惨，还是清醒着被人打碎尊严，眼睁睁见自己沉沦到阴暗里更痛苦。
一场惊悚的记忆回溯，消耗了你大部分的气力，人鱼是拥有超高智商生物，尽管你什么都没说，但他感觉得到你的情绪，也似乎清楚你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可以窥探人心。
他并不介意你使用自己的能力，反倒是顺了顺你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在你耳边轻声告诉你，那条红发人鱼已经获救了。
你虚弱地靠在萧逸的胸膛之上，做了一个混乱的梦：你梦见出海时湛蓝的天空，甲板上看到的日落，把船帆掀起的海风，海天一色漆黑的暴风雨，人鱼的呼救，最后还有一抹亮眼的蓝色。
你仿佛看到一条蓝色的人鱼冲上甲板，血刃了一众邪恶的反派角色，最终怀抱着一个拥有双腿的少女重回海底，但是你好像忘记了什么，这种莫名的怅然若失让你焦急万分，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你的视线从模糊慢慢聚焦，有些迟钝地眨了眨，一种太过疲劳后的困顿感渗透进了你的每一根神经里，你下意识抓紧萧逸环抱着你的手臂。
“那条红发人鱼呢？她现在？！”
“她没事，我已经把她救回海底了。”
“那……她还能在海底生活吗？她的尾巴……”
“可以生活，尾巴，再也没有了。”
那种心尖上熟悉的刺痛感又再次出现了，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悲的是，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啊。”你低头喃喃自语道。
你救助过不计其数的小动物，在有些濒临死亡的时刻，你通过天赋可以看到它们和主人，和人类的那种深刻羁绊，总会为之震撼、动容。
你一直以自己有这样的天赋可以救助生物而自豪，可你从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绝望，如果有机会你能摸到那条红发人鱼的手，你或许是胆怯的，你不敢去窥探她那时的心境该有多绝望。
你想到哈里森在《花园：谈人之为人》一书中写道：“人类创造花园，因为它说明人性中有某些成分并不自然而然地在自然界拥有歇息之所，我们得在自然环境中为之另辟一处憩园。”
这转而意味着，花园在让我们接近自然的同时，却并不能纳入自然秩序。总之，花园回应着一系列无法简括为动物需求的人性需求。”
花园是自我、爱人构筑的秘境，放置着感性色彩的情感与欲求，保护人性里在严酷环境中被抑制的天性，它突破着物质与肉体的桎梏，在精神的土地上悄然建立，滋养着我们的人性与文明，而人类却妄图精心栽种、浇灌，而后再亲手损毁。
在认识萧逸前，你并不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那是毫无生机的斗兽场，生活以最残酷无情的方式让他陷入孤寂，导致他对一切都极度防备，或者说，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放下戒备心。
萧逸其实并不希望你看到这些，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可是你知道，他接触一切即使再肮脏，他的灵魂仍澄澈。
好在，孑然一身不是对他的最终审判，如果可以的话，你渴望成为可以帮助他陪伴他的那个人，即使再深再黑的角落，也可以为这位人鱼族群的无名英雄加冕。
“萧逸，以后有我陪着你呢。”
你感觉自己仿佛安徒生童话里那个不慎落水的王子，在惊鸿一瞥中与海里的人鱼不期而遇，从此将一颗心全都遗落在了人鱼身上，成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躯壳。
如果这样对应着的话，萧逸就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着公主的角色，但倘若忽视那张美得超越性别的面孔上的棱角线条，说他是一位颠倒众生的公主也不为过。
“好。”他回答。
与此同时，萧逸望着你的眼睛，脑海里也出现了叶传第一次给他读的故事书《海的女儿》，你是他第一个接触的人类女性，虽然你不来自海底，没有硕大的鱼尾，可你的善良、果敢、温柔、有趣，让他觉得你这世间一切形容美的词汇放在你身上都不为过。
“你……怎么盯着我的腿看？你是不是更喜欢人鱼的尾巴，可惜我没有。”
“不是不是，你的腿很好看。”
萧逸贫瘠的词汇完全不足以表达此刻心脏跳动的程度，他甚至荒唐地想象如果胸膛是透明的就好了，你就可以看到他的心跳得多快、多重。
他感叹人类的双腿竟会美到这样的程度，柔软细腻的腿肉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脚踝，髀隙之间，皆是美景，他贪婪到余生都想继续欣赏。
阿芙洛狄忒，这是他对你唯一可以冠上的名号，她有着天空、海洋、光、性爱与美以及创造的能力和特性，但是同时她又不会被这些特性束缚。
如你一般，萧逸觉得自己像是亵神的狂徒，甘心臣服。
爱，这个对他来说复杂又抽象的词汇，是他得出的唯一结论。
（六）
之后的几天你放弃了随大叔继续航行的计划，一颗心栽在了这座小岛上，栽在这条名叫萧逸的人鱼身上。
你带着萧逸一起回叶伯伯家里吃蛋炒饭，一起看烂俗又狗血的电视剧，两个人搞恶作剧戏弄叶伯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段这都是你记忆里难得的幸福时光。
你带萧逸体验他所能及的陆地上人类的生活，没想到直到那天萧逸突然问你：“你想和我去海里看看吗？”
海里，这个你向往又无法抵达的地方。
你望着萧逸的眼睛，这一次一切变得不同了，你突然很想去萧逸生活的地方看看。
“海里吗？可是我……”你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想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毕竟人类是无法在水里随心所欲呼吸的。
“小姑娘！有我在不用担心！”叶伯伯从一旁的房间里钻了出来，他像是撞破了两个孩子的秘密约会，脸不自觉地有点泛红，手里却拖着一整套潜水设备，看起来是新买的。
“叶伯伯！你这是……”
“萧逸这小子早就和我提好几次过想带你去海里玩，我都快被烦死了！这不，一整套的最新款潜水设备我全部给你准备好了！让他带你去吧！”叶伯伯笑的爽朗，还非常自然地躲过了萧逸飞去的两把眼刀。
“萧逸，我……是第一次潜水。”
“放心，有我在肯定没问题，大海可是我的地盘！”
一旁的叶传要被这氛围甜到高血糖了，胡乱揉了一把萧逸的头发转身进了房间，萧逸也小孩似的用尾巴回击了一下叶传的小腿。
幼稚死了。
你穿戴好潜水设备，在岸边萧逸给你做着最后的安全检查。
“等下下水后你没办法说话，你可以听我说话，并做出手势回应我。”
“好！”第一次潜水的你心情格外兴奋，当然最重要的因素是有萧逸陪着。
“等下你要紧跟着我，虽然这片海域很安全，但你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这里是近海区，深度不深，但足够你欣赏海底风景，拉紧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放心！”萧逸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最后他又教了你几个潜水手势，他告诉你这些都是和叶伯伯学的，你突然觉得他还挺适合当个潜水教练的。
在萧逸的陪同下，你信心十足，一个标准的后仰入水动作，你下意识地闭紧双眼，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满眼透亮的蓝色，然后就是凉凉的海水，淹没身躯。
一瞬间，全部的视线都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阳光投射进宁静的近海底，所有海洋生物都悠然自得地遨游在朦胧的光晕里，游弋在身旁的不知名小鱼扑腾一下钻入色彩鲜艳的珊瑚丛，浅海世界宛如一个梦幻仙境，比电视纪录片里的还要漂亮上百倍。
两个发着浅光的水母漂浮至你身旁掀起水底层层波浪，只是下一秒就被萧逸一个眼神瞪了过去，立马快速弹动着身体离开了你周围。
之后萧逸才告诉你，那两只水母很八卦并且有毒。
萧逸拉着你的手游动、停驻在这一丛珊瑚旁，你们静静地欣赏过往的沙丁鱼群和海龟，一只只你从未见过叫不上名字的漂亮小鱼游过，犹如夜幕中的星辰，心神恍惚间，你感觉脸蛋儿突然被戳了一下。
你吓得回过头看向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萧逸却故意咧开嘴角笑得肆意又开朗，这一刻，你第一次在萧逸的身上感受到孩子般的纯真无邪。
萧逸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你在原地等他，并拉来了一头老海龟陪着你，随后便一个翻身游入了更深的海底，转身的瞬间他锋利的尾鳍划出一道水波，如同从高空坠落的流星般闪耀。
幽暗的深海寂静无声，你望向他离开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遍布着嶙峋巨石和珊瑚树丛，古老的沉船在这里随处可见，或许除了人鱼无人可以涉足这片海域。
不过几分钟，萧逸便游了回来，他随手双手捧出一大堆金银珠宝，献宝似地捧到你眼前，供你随意挑选。
现在你知道叶伯伯家里那些多到放不下的名贵珠宝是哪儿来的了。
萧逸郑重地拿出一个亮闪闪的胸针，那是一枚银色的月桂花环，那上面镶嵌了一颗天然的蓝色珍珠，小小的一枚在水光的映射下华美至极。
他缓缓拉起你的手，虔诚地在你的手背落下一吻，这是人鱼族最崇高的礼仪。
直到后来你才知道那颗蓝色的是一枚鲛珠。
翻涌流动的海水仿佛在此刻凝聚，有星星点点的水母从巨石后探出身子，几只躲在角落的鲛人在静谧的水中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低鸣。
你攥紧了那枚胸针，可惜萧逸并没有教你在海底该怎样用手势表达感谢，你只好靠近了身子抱住了他。
在你看不见的萧逸的身后，一条蓝色的大尾巴又在摆来摆去，扬起层层涟漪。
你们一直玩到天色渐晚，氧气瓶几乎耗尽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岸上，刚从水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冷的，粼粼月光碎在水里，有与白天不同的宁静美感。
月辉笼罩下，萧逸为你披上准备好的厚外套，细心帮你擦拭着头发。
“等下……我没法送你回去了。”萧逸的语气格外落寞。
“这有什么，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放心吧！”你看出了他眼底的失落，立马出声接话。
“你说过……你学医，可以制作药物，那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我长出双腿？”
你简直不敢相信会从萧逸的口中听到如此荒谬的要求。
“你为什么想要长出双腿啊？你的尾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可是尾巴……没办法送你回家。”
大海是他的地盘，他是海洋的王者，可一旦离开了海水踏上陆地，他却变得举步维艰。
身份的暴露对整个族群来说都是很危险的，对于人类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对他来说是天方夜谭。
你感觉心脏一阵酸痛。
“萧逸，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会研发出如此泯灭人性的药物，因为它是有悖自然规律的。你的尾巴是我在这世间见过最漂亮最美好的部位，这是你最宝贵的财富，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放弃你的尾巴，明白吗？”
“嗯……”可你是例外，这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其实自从你认识萧逸以后便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多长了两条腿。
人类穷极一生渴望找到人鱼的踪迹，欣赏他们华美的尾鳍，而人鱼却肖想可以踏上陆地。
仲夏之夜，你问萧逸，鲛人是否是人类那些无法安置的幻想，萧逸却说他们的祖先曾试过剪掉尾鳍，而后鲛人不再美丽，所有的泪滴掉进海里汇成荆棘。
童话故事里，他们是虚无的几页纸，吻掉鲛人眼泪的，一定读得懂海的赫兹。
你脑中回想到了一首歌：
I've got your light,
你的光芒笼罩着我，
I've got your light in my eyes,
我的眼里辉映着你的光芒，
On some distant moon I lie on my back,
我仰面躺着 遥望天际的月亮，
For a glimpse of blue fore it's gone to black,
一抹幽蓝又转瞬黯淡，
It used to be like this now it's not like that,
世事变迁 再不如初。
人们总戏称，上天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它总会在你享受来之不易的幸福之际，不经意给你个巨大的“惊喜”，抑或是“惊吓”。
可你还未享受够与萧逸相处的那份“惊喜”，意料之外的“惊吓”却悄然到来了。
（七）
夜静更阑，你是被窗外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惊醒的，声响不算很大，但你却感觉得到一股强势的震颤从海底传导至陆地。
昨天萧逸身上那股好闻的异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卷起惊涛骇浪的余震将一切酣甜的美梦击得粉碎。
你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倾盆大雨如滑了线的珠串般顺着玻璃窗向下流淌，你透过那扇小窗向外眺望，却被雨幕阻挡着看不清晰，只能模模糊糊地通过雨声判断出雨势极大，爆炸的源头大概是海底。
海岸的天气向来阴晴不定，常有突降暴雨的情况，这对你来说是见怪不怪了，但今晚的雨夹杂着闪电，来势汹汹，比你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夜雨都要骇人，不好的预感再度来袭，你惴惴不安跑向海边。
岸边嶙峋的礁石都狰狞可怖，大海翻涌着深刻的绝望，海岸边的景象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你觉得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眼前的沙滩上俯卧了大量受伤的人鱼，有年长的，有年轻的。
几个伤势不太严重的雄性人鱼正费力往返于海底与岸边救上一条又一条的人鱼，其中就有萧逸。
爆炸来得突然，人鱼族群丝毫没有还手之力，顷刻之间，数十条人鱼就被炸弹的余波击伤。
你好像听到有人在拼命呼唤自己，但自己仿佛短暂失聪，满眼尽是人鱼们痛苦的哀嚎与不断渗血的伤口，凄惨异常。
“你听得到我吗？！”是萧逸在喊你。
“萧逸！”名字喊出的瞬间你的泪就沁满了眼眶，来不及多想，你死死攥紧萧逸的手感知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是一颗微型鱼雷。
二战末期，德国曾发明了一种采用线导模式的鱼雷，可以通过连接在鱼雷尾部的一条数据线，实时接受潜艇内操作员的指令，像提线木偶一样易于操控、精准定位。
而如今，他们的技术早已大大成熟，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整个人鱼族群，刹那间人鱼们都会化为碎片，可瞄准的位置显然出现了偏差。
这只是一次警告，一次来自Schutz的警告。
微型鱼雷可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巨大的冲击波和气泡，由于水是不可压缩的，因此爆炸冲击波裹挟着气泡冲击舰底并扩散，使其冲击波精准作用人鱼族群旁边的海域，并未直接毁灭人鱼们，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归顺”。
你和萧逸都清楚，自上次萧逸在海边救了那条即将被长老献上的金发人鱼后，Schutz组织一直怀恨在心，这次的爆炸仿佛只是在说他们随时有毁灭整个人鱼族群的能力，而他们要的是心甘情愿献上“活的”人鱼，可以继续创造更大利益的人鱼。
你快速回小屋拿到医用急救用品，又从小岛的药店搜刮了一些消毒药水，叶伯伯也随你一起快速返回海边救助。
因为是深夜，似乎岛上的居民并没有太注意到这次不同寻常的“地震”，权当是涨潮时的声响继续安睡。
原来，比死亡还可怕的是直面他人的生命边缘，你不清楚人鱼们如何才能快速得到更好的救治，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紧急止血、包扎。
人鱼的唾液具有愈合伤口的奇效，可你发现他们并不能为自己疗愈，更想不到会有一天他们被曾救助过的人类所伤，实在是荒唐至极。
对于你的救治他们刚开始大多表现出抗拒与恐慌，直到叶伯伯的耐心解释，才让他们慢慢放下戒备心，你感觉自己虽然活着，却仍体会到了地狱般的死气，脉搏剧烈跳动时血液是滚动着的疼。
救治任务总算进行到了收尾阶段，忙得焦头烂额的你这时才注意到了藏在角落的萧逸。
是啊，他现在是族群的叛徒，是众矢之的，如果每月为人类献上一条人鱼可保全族安定，那他们是愿意的，或者说，是无可奈何下的唯一办法。
可萧逸却打破了这场看似“公平”实则荒唐的交易，今天的爆炸因他而起，遍布沙滩的斑驳鲜血因他而流，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萧逸……”你绕开人鱼的视线小心来到他身边，还是那块熟悉的礁石遮挡住了你们的身影。
“谢谢，今晚又麻烦你了，没想到……被你救了两次。”这是你头一次听萧逸说这些话。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实在想不到他们居然恶劣到这种程度，同样身为人，他们居然对你们赶尽杀绝……”你越说越气，情绪渐趋失控。
“我知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人'，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萧逸边说着边抬手摸上了你的脸颊。
“萧逸，爆炸不是因你而起，你想救族人这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嗯，我知道，谢谢你。”这是萧逸第三次对你说谢谢了，可这个时候你一点儿都不想听他说谢谢。
“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动物亦是如此，可如果是牺牲他人换来的苟活……我不知道你们鲛人族群的规矩，这是不对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的！”你语气笃定，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抚上萧逸放在你脸颊上的手。
“我知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萧逸说得淡然，但你仍感觉得到他在隐忍着什么。
“怎么会？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继续帮你们，帮你！萧逸我……”
你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一条人鱼你的爱意，在人类社会里你见识了太多虚伪又脆弱的爱情，你不相信有人会义无反顾地爱你，那些你自认为强烈又崇高的爱和他相比都相形见绌。
正如他不知该用什么词语言说那种心脏快要炸开的感觉，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捻去你的泪，那颗晶莹的东西他从未见过，原来你的眼睛掉不出珍珠。
“我知道，我都知道。”
萧逸用冰凉的身体抱紧了你，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你靠近，你欣喜于他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一切看似逾矩的情愫。
刚认识你的时候，他还不会分辨爱意，但隐约感觉得到你有在注视他。
而现在，暴雨模糊了你们的视线，他却不希望你继续偷看了。
原来早在那个柠檬味的余晖里，你用眼神给他戴上了整个族群最害怕的镣铐，而他却甘之如饴。
明亮的灯塔与你的眼波流转交相辉映，你靠在他的臂弯里，思绪不知飞向何处。他害怕你张口说想永远留下来陪他……原来自己是一条极度自私的人鱼啊。
烦琐的心事被萧逸的拥抱抚平了折角，你们好像肩并肩躺上松软的草坪，阳光在风卷云舒的变幻中柔软地曲折，这样的时刻需要用一个细腻的亲吻来描摹。
“萧逸……”
“我在。”
你慢慢靠近，用炽诚的视线将他的唇瓣烧得火热，他先覆上了上来，加深了这个吻。
萧逸的确是一只海妖，如同传言那样，可以吞噬人的灵魂，并不需要任何武力的强迫，但凡是一眼轻瞥，便会心甘情愿地献祭出整个灵魂。
你想起自己翻阅到的资料中对人鱼的描述：他们的肉体充满诱惑的魅力，但内心却是冷酷、残忍的——可萧逸不是这样的。
萧逸缓缓分开与你纠缠得紧密的双唇，殷红的唇角从口腔中带出丝丝粘黏的唾液，欲望与清纯交融得恰如其分。
他希望你纤尘不染，却又会因他欲壑难填。
“让我留下来吧萧逸。”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我会尽我全力，至少我们是在一起的！”你说得激动，生怕听到萧逸的拒绝。
“好，我们一起。”
暴雨直到清晨仍未停歇，被海浪反复拍打的礁石如巨兽一般突兀地矗立在岸边，林立在凄冷的夜色中，庇护着朝不保夕的人鱼们。
这里的海水寒冷彻骨，没有阳光能到达的深海之处，是极深的黑暗，便于藏匿一切罪恶行径，萧逸并不喜欢黑暗。
（八）
人类是冷漠的，是唯利是图的，是从不信守承诺的——这是鲛人族的长老们从小就这么告诉他们的。
可萧逸坚信你和其他人类是不同的，但此时此刻他怎么也无法向族群解释，仅过了一夜，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从未踏上过这座岛屿。
日出时太阳很快升起，经历了彻夜暴雨的天如同水洗过般湛蓝，染满了橙红色的朝霞，萧逸望着天际两处交融在一起的模糊色块，明明是第一次在海边看见这种奇异美景，心里却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萧逸寻遍了整个岛屿，却只换来叶伯伯递给他的一封信，信上是你的字迹：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帮你！
带着你的关心和爱，萧逸的世界变得不再一样，他开始发现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触碰到了人生的真谛和意义，配合着柔和的海浪声，他坚定自己一定会用尽余生守护你。
造化弄人，萧逸还未等到你归来的消息，却先等到了Schutz的邀请，送到萧逸手上的是一张你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你的胸口戴着他送那枚的胸针，看来这是你最新的踪迹。
“你一个人来的？胆子不小。”西装男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是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孔。
“说吧，这照片什么意思？”萧逸压根没有心思和他废话，只想追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你的照片。
“你自己看吧。”说着西装男调出了满屏的监控视频，全部都是各个角度的你，从你出入研究所到回家拍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你到底什么意思？！”萧逸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锋利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如刃的双手已经摆出一副进攻姿态，随时准备扼住他那不堪一击的喉咙。
“别……别紧张……我们和你们人鱼族本来就同根同源，上头查得紧，我是真不想伤害你们……这你也看到了，这小姑娘在收集我们研究所的资料企图曝光给国际组织，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所以？”萧逸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双眼迸发出炽热的火焰，呈燎原之势燃烧着。
“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做个公平的交易，你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就放过这个女孩，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想弄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西装男一通叙述，把整个事情的利弊剖析完毕，任谁也无法想出更好的方法。
“什么忙？怎么帮？”萧逸的视线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你，他再清楚不过Schutz的手段有多毒辣，如果只是帮他们一个忙就可以换取你的安全，他义无反顾。
“这里不方便，你随我来吧。”西装男抬头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便引着萧逸到了另一处偏僻的海上棚屋。
浓厚的海腥味从四周扑面而来，西装男大步行走在破旧的木板桥上，足底传来嘎吱的震荡声，摇摇欲坠。
这时他才看清楚萧逸的上半身酷似人类，胸肌厚实发达，筋肉突出隆起，骨骼坚硬，交错布满着伤口愈合后的痕迹。
他还发现人鱼在陆地上的移动方式并不是蛇一样的S型。人鱼的椎骨异常发达，有大量彼此分开的韧性骨片关节，在平面陆地上的时候，他们可以用尾腹部的鳞片紧抓住地面，直线地推动自己向前移动。
这种移动速度超过了任何一种他曾见过的生物，一旦发生冲突，他压根不是萧逸的对手，西装男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狭窄的木桥两边空空荡荡，只有黑漆漆的海水包围着，木制的棚屋被深入水中的木桩所支撑，木桩腐朽，透露着阴森诡异的气氛。
“这个药剂是我们研究所最重要的研发之一，现在我们还差一位成年男性的活体实验数据。”西装男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只是一枚简单的感冒药一样无毒无害。
这药剂萧逸看着眼熟，心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药我见过，你们曾经用它来使我们族人分化出了双腿，使她这辈子都无法再用鱼尾游动，你想骗我？”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那时候救走她的就是你吧，那一次我们损失惨重，我印象深刻。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个药剂已经经过改良，效果和以往的有些不同，毕竟……我们对于一条雄性人鱼双腿间那玩意也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你的话在我这里并没有多少可信度。”虽然他说得在理，但萧逸依旧觉得蹊跷，打算拒绝他这桩古怪的交易。
“哦？所以那个女孩你不打算救了？不只是她，或许我们研究所还需要个年老者的实验体，住在海边那个大叔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叶？”
“你敢动他们俩试试！”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萧逸，一个探身掐住了西装男的脖子，手臂用力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脖颈捏成碎片。
“咳咳咳……你别急啊……你放开我们再谈谈好吗……咳咳”
西装男眼中露出了戏剧般惊恐的神色，萧逸才慢慢松开手，也就是这个瞬间，一根尖锐的针管刺入了萧逸的颈侧。
冰凉的液体被尽数推入萧逸的身体，他应声倒地，意识清醒却全身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所谓鲛人，人首鱼尾，貌美惑人，聪慧至极……只可惜啊，还是太年轻，你不该对人类有所牵挂的，不然以你的体型，我压根不是你的对手。”
“唔嗯……你……”萧逸痛苦地倒在地上，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愤怒的低吼。
“现在这副样子倒是有点意思了……”说着西装男拿出手机打开了拍摄，开始记录。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没有一个正常人类可以承受如此巨大的身体负荷。
萧逸身体不停地扭曲，他感觉全身的肌肉像被锤子砸打一般抽搐着，鱼尾感觉被一双隐形的大手生生撕成了两半，赫然一副鲜血淋漓的惨状。
他强忍着剧痛，却还是发出了一声声的痛苦呼喊，整片幽黑寂静的海域飘荡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Mya姐，你叫我什么事？”这几天你在研究所忙得焦头烂额，只为快速找到扳倒Schutz的证据，让他们无法再对人鱼族出手。
“咱们研究所截获了一段来自Schutz组织内部的最新实验视频记录，我觉得……你或许应该看看。”Mya姐说得吞吞吐吐，这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你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视频点开前，你完全没有想到那段画面里会出现萧逸。
（九）
视频里的萧逸，全身痛到不停翻动，如同一条脱水干涸的鱼儿一样无助。
那条曾被你称赞为世间最美的鱼尾正一片一片地脱落下鳞片，由原本的光泽丰盈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这些还只是这张悲剧的伊始，随着他的痛苦低吼，鱼尾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丝粘连之间正生长出一双男性的腿。
你看着视频里他双眼翻白，额头冒着汗珠，痛苦到极点，他新生出的双腿透着毫无血色的白，不间断地蹬动着，仿佛被锁上的鱼塘中的鱼儿一样。
同样的画面在你眼前上演了第二次，可这次的主角却变成了你最爱的人。
你想去安慰他，可是你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挣扎，殊不知你的眼泪早已大颗大颗掉在了屏幕上。
视频里的他只是看了镜头一眼，你的心里就沉淀下无边落寞，酸涩蔓延至心脏的每个缝隙，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更不清楚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一切。
其实死亡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非常陌生的字眼，
你目睹过太多，甚至经历过那些让你手足无措的生命如残蝶般消失殆尽，以至于你对的死亡也没有太多的抗拒。
但现在你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恐惧。
原来这种恐惧的影子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萦绕在他心头，一开始只是伴随着脆弱爱意的，但后来越来越清晰，患得患失，如坠深渊。
原来你惧怕的是失去。
视频里的萧逸猛地一个痉挛，他的鱼尾再次因为一瞬间的疼痛而弯曲了起来，喉管中发出好几声乍然拔高的嘶吼声，他的肩膀也在抖着，血瞬间涌出来更多，滴滴答答地沿着新生的双腿往下滴落。
你痛苦地闭上眼睛，祈求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视频无声地被Mya姐拿走了，她知道再多看一秒你都坚持不下去，你脚步虚浮，若不是她扶着你可能真的会摔在地上。
你想不通，明明自己才离开几天，萧逸竟会被Schutz变成这副模样。
现在你回想起他曾经问你是否可以帮他将鱼尾变成双腿心里只觉得酸楚，他以一种最痛苦的方式被迫剥夺了鱼尾，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时他该有多难过多痛苦。
事不宜迟，你让Mya姐帮你完成剩下的资料收集，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那座小岛，那个熟悉的小屋。
岛上的黎明似乎比其他地方来得更迟，天边琉璃色的光晕澄澈而黯淡，却怎么无法透过紧闭的窗帘照射进漆黑的房内。
你一进入房间就看到了在床上窝成一团的萧逸，那头浓密的黑发乱糟糟地埋在枕头上，旁边是面容憔悴的叶伯伯。
叶伯伯此刻看起来比你离开时仿佛老了十岁，眼底尽是纷乱的红血丝，胡茬映得脸色铁青。你一眼就看到了沾染着斑斑血迹的毛巾，那是萧逸被迫分化出双腿时流下的。
黑红的色泽像是致命毒液，一点一点腐蚀着你的眼球与心脏。
“你来了。”叶伯伯声音沙哑得像是摩擦干柴。
“叶伯伯……我……”话没说完，你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大颗掉下来，你扑到萧逸的床边，想叫他名字却哽咽着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叶伯伯出口安慰道。
“不……我不该离开的……我怎么……”你说得语无伦次，胸腔奋力上下弹动汲取氧气，却仍说不真切。
这时萧逸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回来了……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这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怎么会没事呢？有事啊……
滚烫的泪珠模糊了你的视线，你抬手反复摩挲着萧逸消瘦的脸，你感觉仿佛被锋利的下颌骨割伤了手心，不然触及之处怎么会这样痛呢……
你缓缓地将头埋在床边，在那九转回肠的剧烈疼痛中，溢出了一声刺入骨髓的痛楚嘶喊。
叶伯伯几天几夜都未合眼，你打发他去休息，换你守在萧逸床边，这一夜你也难受到无法入眠，直到清晨才小憩了一下。
短短几分钟，你在萧逸的床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美丽而清新的世界。
你与萧逸那份细腻而深邃的爱情开始长相厮守，你们共同决定定居在海边，他带着你潜入海底，那条湛蓝色的鱼尾拨动水波，散开层层闪着光的涟漪，梦里的你们余生都用来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寸美好。
梦醒了，萧逸的鱼尾再也回不来了。
你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被子看一看萧逸被迫生出的“双腿”。
他的双腿如上半身一样遍布结实的肌肉，笔直且修长，腿部肌肉的曲线就像流畅又精壮的树干，映衬着蓬勃的男性荷尔蒙。
可那里本该是一条漂亮的鱼尾的。
在你回来后的第二天，一个波澜不惊的午后，萧逸终于醒过来了。
你抱着萧逸哭得泣不成声，他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你的背帮你顺气，关于那晚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别哭了，再哭都要变成小花猫了。”萧逸帮你拭去了几颗将要掉落的泪珠。
“萧逸……怎么会这样……”你边说着边抽泣个不停。
“别担心，我知道你在想尽办法帮我们，至于我的尾巴……这样不也很好么，等我适应了就可以带你去岛上的集市逛逛了，据说那里有一种……”
“萧逸……你别说了，别说了……”
“好啦，我不是问过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变出双腿吗？你看，这不就实现了！”他还在试图安慰你。
“可我不要这样！你还是你，你是萧逸，是……是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小人鱼……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双腿变回来的！我保证！”
“好，我相信你，我的宝贝当然是最厉害的！那现在……先帮我站起来好吗？”
接下来的几天，你和叶伯伯陪着萧逸练习使用双腿走路，原来的萧逸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抱起，可现在踩到地板上的每一步都令他钻心刻骨地痛。
他笑着说，现在自己真的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与巫婆交换了双腿的小美人鱼了，但他不会变成泡沫，仿佛是诅咒让他只能一辈子用这具双腿行走，从此与大海再无任何交集。
萧逸没有告诉你，他被剥夺鱼尾变成双腿的事情，所有的人鱼族都已知晓，可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帮助他，同情他，他们对萧逸的牺牲只觉得活该，毕竟他只是一个人鱼族的叛徒，一个没有鱼尾的异类。
可是你通过天赋已然知晓了全部。
对那条女性人鱼的虐伤、 人鱼族的妥协与背刺，人类对他的伤害……这些残酷又病态的经历如噬骨毒液，在不经意间渗入萧逸的骨髓，化作污浊不堪的痕灼在他肌肤的每一寸。
这世界脏透了，在人类面前，他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试验品，在人鱼面前，他是随时被当作牺牲品的“英雄”，可他自己又是谁呢？
所有的戾气化作一把利刃，可萧逸却从未将锋利的那头对准别人，你清楚，那颗满是裂痕的心被安放在了很深很暗的角落，只有靠得很近的人才能触到。
你不想再去评价人类和人鱼族这样的决定是否有悖人伦道义，现在的你只想陪着萧逸，让他能在你盈满的爱意里过他想要的自由人生。
好让他明白，他从来都没错，他很值得被爱。
Mya姐给你发来了信息，告诉你Schutz的计划才开始了第一步，他们正在以萧逸为首例小白鼠进行一大批人鱼的活体实验，为的不仅仅是迎合一些特别癖好的买家，更是为了打造一批容易控制的战争机器……
你滑动着手机屏幕，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毛骨悚然，感觉手心里渗满了汗，你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十）
海岛天边的火烧云渐渐熄灭，月色的光辉隐隐浮现，染在了幽蓝的夜幕上，海潮依旧一波一波地拍击着沙滩，呈汹涌之势袭来又翻涌而去。
你匆匆安顿好一切又返回了研究所，带着Mya姐手下的几个有制药才能的研究员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实验中。
“咣当当当！”一阵物品打翻在地的声音吵醒了熟睡中的叶传。
“萧逸？是你吗？”叶传揉了揉眼睛走向卫生间。
“不……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来上个厕所。”萧逸小声说道。
叶传用力挤了一下模糊的双眼，转而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扶着腿脚不灵活的萧逸回房间，却在关门之后，淌下两行泪水。
萧逸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形容或许不够准确，人类和人鱼的寿命并不平行，但在萧逸接触人类社会的这十几年却都是叶传陪他度过的。
他见过最恣意洒脱的萧逸畅游在海洋里，高傲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整片海洋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一人——属于这条世间最高贵的人鱼。
而现在，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孩却连去卫生间都一副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模样。
叶传心里五味杂陈。
趁着夜色，他只身来到了海边。
“呜——”叶传站在海边吹响了呼唤人鱼的海螺，那里发出的音波频率只有人鱼族们可以听到。
或许因为是深夜，他吹了几声并没有动静，气愤之下他再次吸足了气边吹边骂。
“出来啊！你们给我出来啊！一群敢作不敢当的畜生！”
“呜——呜——”
“你们以为你们躲起来就能安然无恙了吗！你们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平静生活都是萧逸用自己换来的！而你们呢？像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等着天降奇迹吗！我告诉你们！根本没有奇迹！这全都是靠萧逸！”
“呜——呜——”
“滚出来啊！给我滚出来……他……他有什么错啊！”叶传毕竟上了年纪，一段如泣如诉的谩骂以后明显感觉有些缺氧，大脑发晕，眼前变得越来越暗……
终于在整个人倒下前，感觉被一股力量扶住了身子，是人鱼们。
“你们……终于肯出来了……”叶传气若游丝。
“老叶……”为首的人鱼长老慢慢靠近了过来，这里面只有他会说人类的语言。
“你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们不是不知道萧逸为我们的付出……可是，现在的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啊，你要理解我们……我们真的已经被赶尽杀绝了。”
“不，你们不能放弃，还有希望！”叶传紧紧攥住了人鱼长老的手。
现在你和Mya姐已经联系到了国际的珍稀动物保护组织，并且提供了大量Schutz的罪证，那条拍摄了萧逸的视频刚好填补了整个证据链的空白，Schutz的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你还需要多做一层准备，以防后患。
“Mya姐！你看！这个药剂的分子序列是不是已经成功了！”你激动的从无菌房连滚带爬到实验室，因为兴奋过度差点把Mya姐整个人掼到地上。
“好像……真的可以！再多做几次临床试验！不过我觉得这个药剂的风险极大，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Schutz的，你还是要慎重。”
Mya姐也终于露出了这几天难得一见的笑容，只是很快又陷入深深的担忧。
“你确定打下这个药剂萧逸的鱼尾就可以恢复吗？”叶伯伯一脸不可置信，他完全想不到短短几天你就已经制作出了新的药剂，在扭头查看了一下确定萧逸没有听到后，才压低声音继续和你通话。
“但是叶伯伯……这个毕竟没有和萧逸同样情况的人鱼做实验，所以风险系数很高，我担心……”
“上一次已经让他够痛苦了，再来一次他能接受我都不接受，好，我等你回来详细说。”
叶伯伯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你和他的内心都无比渴望萧逸的尾巴可以重新变回来，可这未知带来后果无人可以估量，结果是好是坏也只能萧逸一人承受。
“给我打吧，如果要直面Schutz我不能没有鱼尾。”萧逸推门进入，原来刚才叶伯伯和你的通话全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萧逸……这个药剂我们压根就不知道有没有用，何况你……”
“爸，给我打这个药吧。”
叶传的劝说被萧逸一个“爸”字噎得哑口无言，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喊过叶传一声爸，可唯独这一次，这一天，他叫出了口，叶传再想不出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倔脾气，他意已决便再无人可以阻拦。
“对不起，萧逸……我没想到这个……”
“没关系！宝贝，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萧逸努力地安慰着失落的你，却也无法用更好的言语来解释为何你呕心沥血制作的药剂给他打下去会毫无作用。
“没事！无事发生也是好事啊！”叶伯伯也别扭地出来打圆场，你们三个人蹲在地上盯着那管空了的药剂面面相觑。
“我好没用……忙活了这么多天，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起作用，我……我不想你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海里了……呜呜啊啊啊啊”
你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多眼泪，之前的二十年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轻易流泪，却好像在遇到萧逸以后把前些年的泪都补了回来。
“哎哟，又变小哭包了！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你真的特别棒！我去给你拿个毛巾擦擦脸就不哭了好不好？小脸都哭得皱成一团了。”说着萧逸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可就在卫生间水龙头放出水的瞬间，里面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吓得你们二人以为萧逸又摔倒了，立马站起身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熟悉的蓝尾人鱼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硕大的鱼尾把卫生间里的杂物都拍落在了地上。
（十一）
狭窄的卫生间，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一条巨大的蓝色尾巴人鱼，混乱程度让你和叶伯伯再次陷入宕机状态。
“萧逸……你……你的尾巴！你的尾巴回来了！怎么回事啊？”你后知后觉发现了华点，整个人欣喜若狂，只剩一旁的叶伯伯还震惊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刚才打开水龙头准备接水，水珠好像弹到了我腿上，突然我的尾巴就变出来了……”萧逸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陌生又好奇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天啊Mya姐！你敢相信吗！我真的成功了！我刚才……刚才还以为失败了呢！真的谢谢你！嗯没错，好像萧逸现在……可以双腿和尾巴自由切换了，双腿沾上水就会变回尾巴，鱼尾长时间不接触水就会变成人类的腿。”
电话挂断，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清楚这还不是一个童话故事该有的完美结局。
他们所做的一切，你要他们加倍奉还。
“老大老大！她醒了。”
萧逸的鱼尾刚恢复才过了两天，一个傍晚你猝不及防地两眼一黑，再次睁开才发现就被带到了那间陌生又熟悉的海上棚屋。
你感觉脑袋似乎是遭到了重击，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才发现手脚都被粗粝的麻绳捆得死死的。
呵，无聊的绑架把戏。
“你是个聪明女孩，你大概猜得到我为什么请你过来。”西装男故意把“请”字说得加重了些，可你只觉得好笑。
“我没和你们算账，你们倒先来找我了是吗？找我？不就是惦记我们研究所针对你们研制的新药？”说完你从嘴里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他们下手还挺狠。
“聪明！我啊，就爱和聪明人打交道。Mya 和你的研究我们早就盯上了，很有意思，刚好可以和我们Schutz的药配合使用，或许咱们可以谈个交易……”
“哈哈哈哈所以您谈交易的方式就是把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姑娘打晕了绑过来？倒是很有诚意啊！”你的气势丝毫未减，周遭弥漫着严肃的气息。
西装男看到了你冰冷凌厉的眼神，他完全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女孩，此刻眼神里毫无濒临死亡的那种恐惧。
喉咙深处传来的笑声与屋外涌动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一双苍绿色的瞳孔始终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从见到你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高傲与疯魔如附骨之疽般在他心中来回地钻磨，他终于想到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曾在一条叫萧逸的人鱼身上见到过。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你和那条臭鱼一样，不自量力。”西装男咬紧牙关，抬手打了个响指，旁边立马冲上来两名男人将你一左一右按倒在地。
“你以为你和我有谈判的条件吗？解决你相当简单，那条人鱼处理起来可能麻烦点，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再给他来一针最新版本的药。”西装男越说越热切，满眼都是病态的欲望。
“你们真是让我恶心。”你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留她没什么用，处理了吧，反正药我有的是办法弄来。”
旁边高大的男人眨眼间就用双手掐紧了你的脖子，力量逐渐收紧，你的脸颊迅速涨红，渐渐从声嘶力竭转为气息衰弱。
“药剂……研发的核心技术只有我掌握，你……你杀了我休想再得到……除非你把Schutz的药物源成分告诉我……咳咳咳……”
你感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但仍清楚地看到西装男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你杀了我……咳咳……你和上头怎样交代呢？”
你和他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虽然你很不情愿承认，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想办法解决萧逸的鱼尾，你还是希望萧逸可以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西装男毫无动容地看着你惨白的脸，你的声音终于消失，挣扎越来越微弱……
他却突然抬了抬手，示意他们松开你，即将失去意识的你栽倒在地，满面赤紫地呛咳，哆嗦着攀到了棚屋门口，对着水面一阵呕吐。
这样痛苦的体验你是头一次经受，感觉大脑晕眩，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倾吐出来。
漆黑一片的视野许久才渐渐清晰，突然水面上出现了的点点星光，你挣扎着爬起身来一看，是一抹熟悉亮眼的蓝色。
棚屋里的人更快察觉到了有物体在向他们疾速靠近，纷纷进入全副武装的状态。
棚屋边，萧逸从深色的水面一跃而出，在幽暗的夜幕如天神降临，鱼尾上细碎地闪映的那一小片水光潋滟。
他的上半身浮出水面紧紧将你搂入怀中，瞬间就割断了桎梏你的绳索，耳畔边的蓝色鱼鳍发出威慑性的震颤，锋利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他们好像看见了来自地狱的煞神，没有一个人不清楚，此刻想靠近这条人鱼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原本淡定从容的西装男突然如疯了一般开始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们两个！以为我会愿意和一群畜生谈条件吗？有趣！太有趣了！你们这么聪明，把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不如来算算我在这片海域埋了多少颗炸弹吧！”
此话一出，你和萧逸都怔住了，完全没想到Schutz会做到这个地步，又或者……这只是他一个人视死如归的最后底牌。
如所有恐怖电影一样，暴雨恰逢其时地倾泻而下，雨水如注，雷声不绝，整片海域上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正当你们怀疑他说的话是否有可信度时，尖刺的冲击波和爆炸声乍然响起，飞云掣电间整片大地为之震撼。
炸弹爆破的地方离得较远，他仍在威胁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相信了吗？你，你们，都该死！去他妈的狗屁交易！”一枚炸弹控制器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手中，紧接着西装男朝旁边的男人示意了一个眼色。
倏忽间，几艘装备齐全的舰艇将你们团团包围，你们清楚地看到每艘舰艇上都装备了精尖武器，将这片海域的人鱼们一网打尽只是小菜一碟。
“萧逸……怎么办……”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萧逸满眼全是你被掐得青紫的脖子和手腕，只能心疼地来回抚摸。
萧逸展臂一揽将你腾空抱起，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暖有力，你被安放在了一个舰艇难以靠近的偏僻礁石旁，又保证你始终在他的视线里。
“你做得特别棒，现在换我来保护你。”萧逸在你耳畔低语。
“萧逸！你……咳咳咳……你要小心！”
“在大海里，我还从未输过！”
萧逸纵身入海，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如你们初遇，他从未变过。
（十二）
海啸席卷过暴雨，潮汐褪色成焰狱，规则坍塌，在海域被粉碎之前，或许只有缴械才是唯一回答。
萧逸的身体比以前变得更加健硕有力，他的身上环绕着一道道璀璨的水光，猛烈的攻击仿佛一阵阵风暴，将对手的攻击尽数击溃。
萧逸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眸中，闪着无尽的勇气和决心，他挥舞着自己的强壮的鱼尾，利齿暴露在外，毫不畏惧地朝着敌人们扑去，每一次拍击都带着巨大的力量。
Schutz的武器过于精良，仅萧逸一人抵御袭击就费劲了极大的力气，很快就处于了劣势，身上有好几处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绝望之际，水平面翻涌出阵阵浪花，一声大过一声的嘶吼响彻整个海域，是人鱼们。
他们身披绡衣，目光如炬，那是用鲷鱼的泡膜碾拉配以鳞粉和鱼油制成的披风与裹带，即使是最原始的装备却透着骁勇之息。
为首的年轻鲛人引领着众人冲锋陷阵，他们平常时皮肤和人类一样，但遇敌时会迅速转变为战斗体质，在身体外形成坚硬鳞甲状皮肤，如同披上自然的盔甲，神勇无敌。
他们的突然支援是萧逸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岸边的叶伯伯端着猎枪的叶伯伯，再回头看向你，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呼之欲出了。
“叶伯伯，我离开后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这很重要，关系到整个人鱼族。”
“好，你说。”
几天前，叶伯伯带着满腔怒火与你的嘱托来到海边，现在来看你们的计划起作用了。
在人鱼族群的心中，人类一直是他们最大的仇敌，那种深深的仇恨，成为了他们战斗的最大动力，而向着正义战斗，也让他们这群孤独而悲壮的“水族”在黑暗中绽放出了无限的荣耀。
阴沉骇人的战斗在丝丝密密的水雾中激烈展开，萧逸为首带领人鱼族群所展示的团结、勇气、智谋和耐力，让那些曾经不屑于他们的人类倍感震惊。
双方力量虽然悬殊，但萧逸和人鱼们仍然负隅抵抗，在这个短暂而漫长的夜里，每一次碰撞都带着一份恨意和争取自由和尊严与决心。
此刻位于大海正中央的萧逸一双苍绿瞳孔冒着灼灼火焰，你发觉他其实并不像一条普通人鱼或塞壬，反倒像手持三叉戟的海神波赛冬。
他是大海的主宰，整片海域都是只属于他的亚特兰蒂斯王国，遍布忠实虔诚的使徒。
一艘艘舰艇在人鱼的围攻下纷纷破损，来不及发射的鱼雷被轻易销毁，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紧攥着炸弹控制器的西装男终于面露怯色，正犹豫着是否按下按钮，萧逸却顺着水势来到了他的面前。
萧逸狂吼着将锋利如刀刃的指尖抵住了西装男的喉咙，在锐利的挤压下他脖颈处的皮肉渗出一丝猩红色的血丝。
萧逸的眼前回想起了刚才你被狠厉掐过的脖子。
“咳咳咳……你……是我低估你们了……”西装男在弥留之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不甘心的字眼。
“你最不该低估的是那个女孩。”萧逸回答。
他不该低估你和萧逸，不该低估人鱼们，更不应该低估每一种生物，不自量力地妄图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萧逸那张冷酷嗜血的面容，他的脸渐渐与血色融为了一体，化身成阎魔。
那缕血丝在强大力量的作用下流得汹涌，血液诡异地顺着萧逸的手臂攀缘、流淌，最终污浊不堪的一团沉入海洋。
原来还打算继续抵抗的人群乱成一团，纷纷表示要请求组织更多的力量支援，却猛然听到头顶传来了直升机叶片的轰鸣。
你看着越来越多的大船和直升机靠近这里，心下一惊，却很快又发现这些后来的武装力量通通受站在甲板上的Mya姐指挥调度。
“Mya姐！！！”你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下了许久的暴雨渐渐停了，月光穿破云层，你慢慢抬起手臂，摊开掌心，触摸着比白昼还要清明的光。
“萧逸！你还好吗？”你反复检查着萧逸的全身，生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没事，你呢？”萧逸也糊里糊涂地低头捏着你，仔细察看你身上除了脖子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你们像两个笨拙的小朋友，互相配合着对方抓来抓去，一旁的Mya姐和叶伯伯不禁笑出了声。
“Mya 姐太好了！你还好来了！你都不知道刚才你站在甲板上可英勇神气了！”
“我就不神气了吗？”萧逸像个小朋友一样质问你，好像刚才那个手刃仇敌，杀伐果断的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哈哈哈哈哈都神气！诶对了Mya姐！咱们研究所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虽然我知道有一个神秘的大佬在背后赞助我们，但这个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Mya笑笑没说话，视线却瞥到了叶伯伯身上，你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如命中注定般奇妙。
叶伯伯不愿离开这座小岛，只为守着萧逸和人鱼族群的安定，萧逸送给他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都被他用于资助了珍稀动物研究所，恰好也就是你和Mya姐所在的地方。
那些由纯真的人鱼从海底带来的昂贵财宝最终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回到了善良的他的身边，当然，这其中最珍贵的就是你。
萧逸从始至终都心怀感激，你亦是如此。
“好了先不贫嘴了，你和萧逸养好身体以后一起去趟研究所，我给萧逸再做一个全面检查。”Mya 姐打断了你再次即将喜极而泣的泪珠。
“好！”
“不要！”
你和萧逸同时出声，却是两句截然相反的答案。
“萧逸……你不想回到以前的样子，就是永远拥有鱼尾吗？”你开始有些疑惑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可以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萧逸的声音很轻，却如寺院的晚钟般一下下撞在你心上，他的神情像是已经度过了这世间所有的苦，却悉数将它们放下，从此以后，只有你们二人。
他将鱼尾留在了海陆边缘，他想用以后的所有时间触碰有你的未来。
（十三）
一朵用爱意栽培的花在童话故事里生根发芽，海水冲刷后招摇开花，两座无名的孤岛漂流、停靠，经世一遭。
若相遇终有一劫，逃逸之罪，自有相爱赦免。
轮渡上的俱乐部摆满了热闹的牌桌和筹码，上好的杜松子酒倒满了一盏又一盏。
桌前坐着四个人，一位女士在牌桌上游刃有余地推着筹码，蕾丝边方领衬托出丰满的雪白胸脯，她声音娇俏却不失雅韵。
“看来我今天运气还不错。”
“您太厉害了哈哈哈哈”
骰子被女士用修长手指来回拨弄，悠然自得地呵出一阵迷人沁风，桌上其他男士面前精美花纹玻璃杯中，琥珀蜜色的杜松子酒已经少了大半。
谈笑间，你发觉很多事情并不只是男性的专属，那华丽的牌桌上，正有一位迷人的美丽枭雄。
你坐在这艘返乡的轮渡上，盛夏绚烂之后的风带着潮意，凉浸透了你身体的缝隙，你只好攥紧牵着萧逸的手，十指相扣间，填满罅隙。
萧逸头一次离开那座小岛，以人类的方式。
外面世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新奇有趣，他头一次感受其他海域吹来的风。
你望着他亮闪闪的双眼，嘴边涌上了一个你以前从未理解的词语——一眼万年。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所有的狂风骤雨须臾之间都偃旗息鼓，其实你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孤独终老的，可萧逸的眼睛太亮了，无人不身陷囹圄。
“好看吗？”你开口问萧逸。
“好看！”
“我说风景。”
“我说你。”他答得真诚，一时间你找不出话来应答。
好像很多事情都发生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里，可那天海夜的风实在是恰到好处。
萧逸在逃亡中看到了一艘摇摆的小船，甲板的那盏昏黄小灯下站着一个被所有光芒笼罩的女孩。
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但他仍固执地想靠近，月光洒进她的眼底，柔软的发丝扬起勾人心弦的弧度，躲闪的惊鸿一瞥已经是他勇气的底线。
他的心脏猛然收紧，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藏匿在了这座小岛的岸边。
或许她会在此停靠，他暗暗祈祷。
女孩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呼吸断了一促，她那样胆怯，带着精致的脆弱感，他想自己终于离她更近了。
划伤你并不是他的本意，但如果这疼痛能成为羁绊，他甘愿再为你疗伤，萧逸头一次发觉自己如此阴暗。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冷漠、怯懦、荫翳会融化在一个女孩的温柔里，她愿意拥抱他每一种模样，他也渴望，拥有每一个你。
“各位旅客您好，前方停靠光启市，请各位旅客带好随身行李，看好您的老人和小孩……”
“走吧小朋友！”你摇了摇萧逸的手，带着他离开船舱。
Schutz被国际动物保护组织查封，由于你们提供了大量有力的证据，相关人员很快就锒铛入狱，大量的珍稀动物被释放，并妥善安置在你们的研究所进行保护。
叶伯伯选择继续留在海岛，守护着人鱼族群们，你们答应他一定常回去看看。
人鱼们的存在痕迹被悉数抹去，仿佛这种神秘的生物仍旧仅存在于神话故事里，一切都恢复到了你踏上小岛前的模样。
穿越过舱门，视线逐渐开阔，午后刺眼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了下来，带着细密的小雨，你好久都没有见过太阳雨了。
一旁光洁的小道映射出了一道漂亮的彩虹，旅客们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驻足欣赏，你和萧逸对着这样的美景却犯了难。
在人类世界里，萧逸必须格外小心，一点水渍的接触都有可能让他现出鱼尾，暴露真身。
你从包里掏出来雨伞和几件外套，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萧逸的每一寸肌肤，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走吧，我带你逃出雨天！”
说完你拉着萧逸的手快速跑离码头，在迎着明媚阳光的午后，你们以一种奇怪的装扮在小雨中奔跑、大笑，最终停在一个商店门口的遮雨棚下。
“萧逸你笑什么！”
“笑我们现在的样子，很有趣！”
“你还笑啊，我都紧张坏了，生怕你沾到雨水突然变出个大尾巴吓到路人，第二天咱们就上光启市的头版头条了！我想想啊，到时候新闻标题就叫《码头附近惊现人身鱼尾的生物，疑似人鱼！》到时候肯定好多人……”你自顾自地说着，发现一旁的萧逸却盯着马路对面的电子大屏出了神。
屏幕上正在直播的是最新一届R1赛车锦标赛。
直播里人声鼎沸，轮胎与赛道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划破了天空，犹如鹰隼盘旋于天际的鸣叫，一辆赛车呼啸着突破终点。
你听到了萧逸的心脏在怦怦跳动，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他执掌方向盘和双腿踩踏油门时的恣意模样。
海洋，对他来说不够辽阔，你相信这世界总有一个地方更适合他，你曾希望为他寻到那个角落。
现在你似乎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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