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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鬼为伴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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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6 18:28

在世界各地，传统的民族经常将邪恶的灵体具象化，认为它们看起来是凶猛、险恶和掠食性动物，或是混合了人类外形的这类动物。古代欧洲和近东地区的民族也不例外，只要看一眼博物馆里陈列的展品，比如亚述艺术中的魔鬼，或是埃及人的冥界怪物，就能证实这一点。罗马人认为魔鬼斯忒里克斯长得像猫头鹰，这也是一例。这种习惯自然而然地被基督教所继承，所以它的撒旦和小鬼们所具有的视觉特征，往往是从那些令人厌恶的生物那里借用来的。这一传统建立于4世纪，当时阿塔那修撰写的《圣安东尼传》中讲述了主人公被一群化身为狮子、熊、豹、公牛、毒蛇、眼镜蛇和狼的魔鬼包围的经历。这些想象一直延续到中世纪盛期，用来描绘崇拜撒旦和它的爪牙的基督教异端。在1022年的奥尔良，最早一批被认定和镇压的异端团体之一所崇拜的撒旦就以各种动物的样貌出现，他们后来被描述为“崇拜魔王撒旦”。至12世纪，这已经在异端仪式的记录中司空见惯了，其中最常见的是将主持仪式的魔鬼——要么是撒旦本人，要么是他的爪牙——形容成一只猫。整个中世纪晚期，作为一种常见的对异端的指控，这种说法还在不列颠诸岛和其他地方一直出现：在14世纪20年代的爱尔兰，对爱丽丝·凯特尔勒夫人的指控就包括她拥有一个恶魔仆从，它会变成猫、毛茸茸的黑狗和黑人的样子。因此，到了15世纪初，它与中世纪其他异端的标准特征一起，被运用到撒旦巫师宗教的想象中去，也就不奇怪了。汉斯·弗林德关于1428年瓦莱审判的描述是有关那种说法的最早的记录，其中提到撒旦能变成黑色动物（比如熊或公羊）的样子出现在巫师的聚会上。《异端的谬误》这本书也同意魔王变身的时候会选择黑色的动物形态，但它认为魔王最喜欢变成猫。这种观念也可以在最早与巫术新想象有关的审判记录中找到。根据记录，一名在1428年托迪审判中被处死的妇女供认，她骑着变成山羊或苍蝇的路西法参加了巫师狂欢。1438年，一名在沃州利勒领地屈打成招的男子供称，巫师们骑着（可能是魔鬼变的）黑色的公牛或小马参加安息日敬拜魔王的仪式，而魔王会在人、猫和蜥蜴的样貌间变动不居。魔鬼出于实际需要而化身为巫师坐骑的观念也出现在另一篇著名的早期文本中，那就是1440至1442年间马丹·勒·弗朗所撰写的《护花使者》，其间描述了对巫术的新式刻板印象。它将巫师的坐骑描述成黑色的猫或黑色的狗。从一开始，骑着魔鬼化身的动物就是巫师参加聚会的一种出行方式，只不过比骑着抹了药膏的木棍更为少见。阿尔卑斯山西部地区的早期审判也体现了这样的观念，巫师在向魔王宣誓效忠之后，会被派发一个专属的恶魔当助手，或者与一个次等的魔鬼签订契约。这些恶魔和魔鬼也会化身为野兽。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在15世纪40年代、50年代和60年代洛桑教区的审讯中，它们被称作“马米耶”、“菲居雷”、“佩罗”、“拉斐尔”、“于萨尔”，或“拉比耶尔”等，并且被描述为黑猫、黑狗、狐狸和鸟类。正如前一章所考察的，在近代早期审判的大部分时期，骑着动物出行依然是巫师参加安息日聚会的标准方式之一，而至少在某些案例中，这些动物被认为是魔鬼变的。在这期间，一些欧洲大陆的魔鬼学家开始讨论魔鬼变身的原理问题。洛林的尼古拉斯·雷米认为魔鬼变身乃是基于某种实际需要：狗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伺候巫师，马能把巫师载往安息日聚会，猫能进入别人的房子做坏事，狼能杀死牲畜，而在安息日它们变成山羊，那是因为身上的味道能够给聚会增添邪恶的氛围。生活在波尔多附近的皮埃尔·德·朗克尔更倾向神学方面的原因，他认为悔罪的巫师所描述的魔王之所以能变成那么多动物，显然是因为它生性变化莫测，体现了它对秩序和稳定的普遍仇恨。德·朗克尔坚定地认为，那些动物不可能是真正的野兽，只能是恶魔的化身，因为它们通常都能在天上飞，自然界的生物则不具有这样的能力。

魔鬼动物的概念对近代早期的不列颠诸王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但影响的方式有所不同。受教育程度较高的苏格兰人接受了“骑着野兽的巫师”的观念，因此，亚历山大·蒙哥马利在1580年前后所创作的诗歌中就置入了巫师骑猪、狗、牡鹿和猴子的情节，在这首诗中他将妖精讥讽为邪恶的生灵。然而，他的这种观念似乎并没有体现在实际的审判记录中。到了 17 世纪晚期，一些苏格兰人开始接受英格兰的“动物密友”概念。1679年，当一伙长老会叛乱者暗杀圣安德鲁斯的主教夏普时，一只大黄蜂从他的烟盒里飞了出来，其中一名暗杀者把它称为他的“密友”，但后来不得不向其他人解释这个词的含义。这个观念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似乎也没能体现在这期间的审判记录中。苏格兰以不同的形式热情地接受了魔鬼动物的概念。如果以“动物恶魔”为题搜索“苏格兰巫术调查”网站，可以找到四十四个案例。然而，所有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动物，几乎都是撒旦自己变的，只有极少数是它的恶魔仆从所为。它们能引导初学者一窥巫术的堂奥，也会执行巫师的命令。似乎没有一例像英格兰人认为的那样，它们能融入巫师家庭、或被巫师豢养。尽管如此，这些案例提醒我们，近代早期苏格兰想象中标准的巫师指引者，是化为人形或野兽形态的撒旦或魔鬼的爪牙。苏格兰巫师更少与类似妖精的生灵打交道。另外，在巫师与灵体交往的概念中，苏格兰和英格兰差异最大的地方并不在于这个灵体是妖精还是动物密友，而在于巫师与化作动物的魔鬼之间的联系是时断时续的，还是亲密的伙伴关系。

将视线离开苏格兰，英格兰风格的“动物密友”毫无意外地在英格兰控制和影响下的不列颠群岛部分地区留下了记录。对它的信仰体现在17世纪爱尔兰的新教移民中，以及伊丽莎白时代的威尔士某地和一则伊丽莎白时代威尔士的审判记录中。虽然英格兰也经常出现撒旦和他的爪牙化身为人的记录，但它本身是“动物密友”传统的大本营。另外，根据目前的证据，英格兰的“动物密友”概念似乎是都铎时期的新发明，因为任何已知的中世纪资料都没有明确地提到它。在一部14世纪中期的编年史的开篇，讲述了一个12世纪的可怕故事，亨利二世的王后埃莉诺雇用了一个女妖婆，用一对蟾蜍从丈夫的情妇罗莎蒙德的双乳中吸血，最终杀死了她。然而，没有迹象能够表明它们是不是真的蟾蜍。不过，在那些因政治原因而被指控与魔王或恶魔结交的审判中，魔王和魔鬼常被描述成以动物的样貌出现，因为（如上所述）中世纪的魔鬼经常这么做。通常这一类型的指控都是基督教的例行公事，比如13世纪针对康沃尔伯爵的审判，1409年一名男子被指控为罗拉德派异端，以及1450年对叛乱领袖杰克·凯德的审判。中世纪晚期的记录对当时社会各阶层的魔法审判都有详细的记载，但却找不到近代早期那种英格兰巫师“动物密友”的痕迹。这似乎可以反驳“动物密友”是悠久的民间传统的观点。

学者通常认为，最早明确提出“动物密友”的两份法庭文件出现在16世纪早期，现在它们已经广为人知了。第一份是1510年对一位约克郡服务型魔法师的指控，称他把三个像大黄蜂一样的生灵养在石头下面，然后让它们挨个从他的手指中取一滴血。此前，他因与当地牧师和约克郡前市长合谋，用魔法手段寻找埋藏的宝藏而被逮捕，而这一指控意在将他打成一个撒旦教徒。这一指控不是教会人士提出的，而是来自一个普通证人，嫌疑人则矢口否认。法庭对这个罪名并不感兴趣，只是判魔法师和他的同谋犯了寻宝罪。第二件案子发生在1530年的萨默塞特郡，在这起案件中，一名妇女被人怀疑是巫师，因为在她家里发现了一只蟾蜍，以及其他的一些迹象。这个案例不能为“动物密友”信仰提供绝对可靠的证据，因为这里的蟾蜍也有可能是真的蟾蜍，巫师能用它来提取毒液，当然，被认为是魔鬼化身也是确有可能的。因此，魔法师能饲养化成动物的魔鬼，并与它们保持一种宠物般的亲密关系，这种观念很可能于1525至1550年之前就已经在英格兰流行。可以肯定的是，（最迟）在16世纪头二十五年，古老的魔法师灵仆的传统已经与这种化成动物的恶灵观念结合起来，产生了一种真实存在的大众信仰，即邪恶的魔法师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这些化成动物的魔鬼。当1563议会法案将魔法入罪，并规定使用巫术杀害人畜以及无论以任何目的召唤恶灵的行为都将处以死刑的时候（伊丽莎白时期正统基督徒认为魔法师无论召唤何种灵体都可能带着邪恶的目的），自然而然地，这种观念就直接进入了英格兰巫师审判中。此外，这一观念也迅速进入了大众文学，后者向大众宣传了这些审判，并且促进了公众观念中的巫师形象的形成。其中，我们目前所能看到的最早的（可能也是最早出版的）小册子讲述的是1566年埃塞克斯郡三位妇女受审的经过。她们供认都与同一个曾化身为猫、蟾蜍和狗的魔鬼签订契约，并通过它来实现各自的企图。很可能是三位妇女在依次的供述中互相串供和激发，才共同造就了如此详尽的魔鬼想象，但它也有可能是审讯者或这本小册子的作者自己的想象。其中一位妇女称自己平时给化身为猫的魔鬼喂食面包和牛奶，但每当要作恶时就需要喂给猫一滴血，而她身上每一次取血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枚红色的印记。另一位妇女附和说大多数巫术任务魔鬼都需要血液，但如果要杀死别人家的动物时，则需要献上一只鸡作为奖励。从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这些说法在以不同的方式详细阐述同一套基本观念，而用什么样的方式完全来自个人的想象，有时候想象是一致的，有时候则相差很远，这种情况和我们之前说过的开普省和津巴布韦的案例具有一致性。

（本文选编自罗纳德·赫顿《巫师：一部恐惧史》，赵凯、汪纯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