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为什么这么爱玩鸟？｜旧京鸟市（下）
上一期中，咱们大院里的清弓复刻专家周晓初跟大家分享了旧京鸟市的一些风土人情和“规矩”，传送门在下方，可以点击回顾：
鸟市也是江湖，是江湖就有江湖的规矩｜旧京鸟市（上）
今天，堂主还是把麦给周晓初，让我们一起听他讲讲鸟市里更多的奇闻逸事，比如：
1、在那个“耻于言商”的时期，碰见心仪的鸟儿该如何问价儿？
2、一个玩鸟玩的好的平头百姓，为什么有头有脸的官老爷或者大老板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3、在捕鸟人拿着从各处捕来的鸟到鸟市里时，顶级玩家抢不过商贩怎么办？
4、年龄越大养鸟的经验越丰富吗？
5、老北京人玩鸟，玩的到底是什么？
正文
讲述者/周晓初
1
问价儿得长眼，先看人，有垫话儿
鸟市不光是一个交易的场所，它同时兼备很多功能，大家在这儿遛鸟，训鸟，与鸟友交流经验，谈天说地。
很多人逛鸟市是为了买到心仪的鸟或相关物品，但由于鸟市的功能比较综合，有卖买鸟的也有溜鸟的，按照前文所述，“耻于言商”的风俗， 在鸟市打探一只鸟的价格一定要分清楚对方是卖鸟的还是玩儿鸟儿的。
大部分情况，是很好分的，因为人做买卖，总要有一个摆摊儿撂地儿的样子，可能笼子比较破，有很多只鸟，人原地站立…无论从鸟还是笼具还是人的气质，你都很难看出他是一个顶级玩家，这时你可以踏踏实实去问价。
最倒霉的就是有些人，他一人一鸟一笼，四处游逛，你分不清他是自己玩儿还是想卖，但你对他的东西又很心仪，这个时候就要小心了。
对这种人，价格可以问，但问价儿之前必须要加个前提问句， “您这是自己玩儿还是打算匀的？”
如果对方回答能“匀”，那痛快的聊价钱就行了。如果这个时候对方回答自己玩儿的或不卖，就千万别再有半句废话。懂事儿的夸上一句：您这鸟真好，以示礼貌。因为顶级的玩儿家，很忌讳用玩物换钱，对于卖东西这个话题及其敏感。
如果您前面没有铺垫，上来就直接问价儿，他会认为是对他人格的一种侮辱，内心独白：“几个意思呀？你拿我当贩子啦？“轻则白你一眼，重则一顿臭骂或奚落，譬如，“你要跨着媳妇儿，我过来问你这多少钱呀？你乐意吗？这鸟儿比我媳妇儿还金贵呢，知道吗！“这时如果双方都不是省油儿的灯，自然免不了一番头破血流，笼踩鸟儿飞的恶斗。
类似的景象，在少年时期也算没少经历。
1933年至1946年间拍摄的北京隆福寺鸟市照片
作者: 德国摄影师，Morrison, Hedda 1908-1991
2
“憋”：特定人群的购买形式
旧时的网户（捕鸟人），靠天吃饭，每天不一定捕到什么样的鸟儿，也不能确定其毛色的好坏，听天由命，有什么算什么，但是作为玩儿鸟儿的人，对于品种和毛色以及头脸儿长相，是极其挑剔的，一只好鸟，可谓万里不挑一，可遇不可求。
鸟市人员众多，网户拿着捕来的鸟儿到鸟市里，立刻会众星捧月似的被人围死，都想在第一时间挑到自己心仪的鸟，这个时候作为高级玩家，经常会吃一些腿脚和力气方面的亏，所以高端玩儿家就自己发明了一种购买方式“憋”，即在鸟市附近的必经之路，对网户进行首道拦截，如果有心仪的鸟，讲好价钱，事先买走。
时间长了，大家都发现这是个捷径，于是就起了争端，在经过很多次内部残酷和血腥的阶级斗争的前提下，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共识，即：憋这种行为，仅限于少数知名玩家，大部分的商贩，只能在鸟市内部经营收售。
于是，憋，成了顶级玩儿家的一种特权。
当然，双方也是各取利益有进有退，玩儿家不以此为生，都有各自的产业，所以它们不可能天天来憋鸟，只是一种偶尔行为，不是所有的好鸟都被玩家憋走了，好鸟依然有进入市场的机会，而以鸟为业的商贩们，几乎365天全天候无间断，他们遇到捡漏（憋翘）的机会其实远高于玩儿家。
得到了特权的顶级玩儿家，作为对商贩的回报，尽量不在鸟市卖鸟儿，避免生意上的竞争，在商贩们的售卖过程中，会给一些帮腔作势似的帮助，以示礼貌，至少也得做到在交易过程中，不给人帮倒忙。
长此已久，逐步形成了这种互敬互爱的行规。即显示了商贩对高级玩儿家的尊重，又体现了玩儿家回敬商贩们的道义。
1933年至1946年间拍摄的北京隆福寺鸟市照片
作者: 德国摄影师，Morrison, Hedda 1908-1991
3
“孤芳自赏”最完美的道德约束
玩鸟，是一种群体行为，它的乐趣远不是鸟的毛色、鸣叫水平能盖括的，更大的乐趣在于鸟友见的共赏、夸耀。
鸟市里奉行的更古不变的规矩，是人以“鸟”为尊。
鸟儿养的好，自会得到大家的尊重和追捧，甚至于坐个茶馆儿都有抢付茶钱的，如果用对方的鸟当教师鸟，三节两寿匣子果篮更是不可遗忘的礼节，鸟儿跟鸟儿学，人见面也要行弟子礼。
在这个领域里，任何的官职，长相，文才，社会阶层地位，都变得没有意义，一切以鸟儿为核心。比如说，一个皮匠，可能就是补鞋为生，收入微薄，他养了一只红点颏，叫口极好，毛色少见，训养得法，皮毛一身霜，业内皆赞。您是个警察厅的厅长，或北京顶级大饭庄子的老板，也喜欢红点颏，要像皮匠讨教一二，那么这个时候您所有的光环都荡然无存，势必要屈尊虚心请教，想要探听更多，当然免不了茶馆儿酒楼澡堂子的一顿操作。
有很多人对这个现象不解，再加上很多影视剧的片面宣传，都认为是官儿可以动用权力，是大老板可以拿钱雇佣几个流氓来平衡一下儿。其实这是现代人的一种惯性思维，这一套在旧京的鸟市是不太行的通的。
首先，那个时代的仁义道德比现在丰厚，人以鸟为尊，对顶级玩儿家异常尊重的风气极其浓厚，最重要的是这些手段都可以用，没问题，但千万别忘了玩儿鸟儿的乐趣在于群体性，您的这些手段只有用一次的机会，即便在清代，用不了24小时，全北京的鸟友儿就一定都听说了您的“善举”，从此这个圈子再无人与您有半个字的走动（断交）。
用权逼一个鸟儿容易，重金找流氓抢一个鸟儿也容易，但是抢不来人的公益道德，尊重和技艺，所以这种行为在那个年代是行不通的（不敢说一件没有，但即便有，可能被剥削者也是那种极其不得人心的害群之马，早就有好几拨儿人憋着“惦记”他呢）。
一旦做了这种事就会注定此生在这个领域只能“孤芳自赏”了，您养的再好，没人看，没人夸，没人学，也是枉然，跟谁打招呼，谁都是“您玩儿的高，真高，您玩着，我们还有事儿，不耽误您了，先告退”。就像我们常说多那句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是最残酷的惩罚，同时也是对道德最好的约束。
1933年至1946年间拍摄的北京隆福寺鸟市照片
作者: 德国摄影师，Morrison, Hedda 1908-1991
4
人可以横，但要讲理
再分享一件年少时在鸟市亲眼看到并记忆犹新的事儿。
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的拿着一只红靛颏来到一个鸟贩子面前。先问：您看这鸟儿是您前些日子卖给我的吗？
鸟贩子答：是呀
男子朝着鸟儿的胸脯上吹了一口气儿，又问：您看这鸟儿亏膘（瘦）了吗？
鸟贩子答：没亏，您养的不错呀，这就倒过食（进食）来啦？
这时男子用沾了水的棉签抹了一下靛颏脖子底下的红色羽毛，棉签上有残留的颜色，很清晰的说明这只鸟的红色是经过了后期的人为加色。（越红，红的面积越大越值钱）。
接着男子把鸟放回了鸟贩子自己的笼内，然后伸手抡圆了给他一个大耳帖子（耳光）。
买鸟人说到：“鸟是你卖我的，你承认了，我在家精心调养没给你养亏了膘，你自己也看了，红色是后染的，在场的列位也都见证了，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我把鸟儿还给你，钱我不要了，今儿打你，是让你记住我这张脸，以后别再骗我！“说罢扭头儿走出了人群。
1933年至1946年间拍摄的北京隆福寺鸟市照片
作者: 德国摄影师，Morrison, Hedda 1908-1991
5
岁数：真实的谎言
世人经常会有一个理念上的通病，认为在很多领域，人的岁数越大经验越丰富。
在鸟市，也经常出现类似的误区，倒不是说要否定高龄，鸟市里德才兼备的老玩儿家很多，但这行儿 拼的是从业年龄。
很多不精于此道的外行，初到鸟市，学习玩鸟，经常会迷信一些老者，尤其是那种白发苍苍，长髯飘荡，仙风道骨之形象，这个领域的专业经验完全取决于从业年限，跟人的岁数关系其实并不很大。
大部分人不以此为业，经常到了颐养天年，才开始休闲玩儿鸟儿，看似长者，实则新人一枚，有些人正值壮年，但自幼就家族熏陶，7.8岁就入市了，壮年时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市混儿了。
所以在这个领域，确实不能单纯的迷恋年龄。
1933年至1946年间拍摄的北京隆福寺鸟市照片
作者: 德国摄影师，Morrison, Hedda 1908-1991
6
江湖再见
总有人问，老北京人为什么这么爱玩鸟，我觉得玩鸟真正意义和乐趣，在于打破了阶层，怎么理解呢？
在前面的文章中大家可能也会多少有所体会：玩鸟这种行为其实带给人们的有更深层次的享受，在这个特定的小社会里，有着自我的运行规则，有着特定的行规，充斥着各种偶然和不确定性，有高深的技艺，有面子，有哥们儿交情，买玩意儿有很多偶然的机遇，这些和钱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它能在小范围内打破阶层，打破市场规律，使中下层的老百姓能够寻求到自我价值，是穷人找回自尊和在特定领域可以扬眉吐气，寻求心理平衡，满足虚荣心，暂时忘掉现实，自我陶醉的一种娱乐方式。
寥寥过往，物是人非。随着我国法律的健全，和大家动物保护意识的提高，鸟市这个行业目前已经基本不复存在，我为经历了兴盛而骄傲，为法律的健全而欣慰，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希望大家爱护自然，爱护动物，遵守现行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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