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头到芒果核：青年的新型养宠代餐与情感消费｜品牌与公共传播
2023年暑假，在小红书的宠物分享tag的一众小猫小狗中出现了一队异军突起的“入侵品种”，在养宠相关的信息流中抢占风头的是#芒狗# #怎么嘬出茂盛的芒果核# ，以往在水果店垃圾箱里扎堆、且不出意外会被运往焚烧场的芒果核一时成了网友的掌上爱宠，彼时网友纷纷表示“查询本届大学生的精神状态”，更有甚者评价其为“不务正业”。
其实，芒果核并不是年轻人的第一个“新概念文玩”，前年在韩国走红的“宠物石”，不仅有家有床，还有自己的衣帽间；在中国的大学生宿舍也曾出现纸盒剪成的看门小狗；打工人的咖啡杯底座稍稍加工，便成了常伴手边的土拨鼠桌宠；更早地，在二次元、饭圈亚文化圈子中流行的棉花娃娃、BJD都映射、承载着现代青年的情感消费。在饱和的情感需求和昂贵的宠物消费的断层之间，年轻一代以一种看似唯心的方式搭建出了新的精神栖居所，万物皆可成为宠物，掀起泛宠趋势的流行。
图片来自小红书博主小橙子呀（左）、李喜欢（右）
万物皆「宠」：泛宠趋势发展的社会动因
1. 群体性孤独下的陪伴感需求
饲养非生命宠物的动因之一是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的陪伴感需求。迥异于原始时代部落社会的亲缘、地缘社交，手机、平板、智能手表，电子媒介以近乎全能的姿态嵌入到人类的生息之中，延伸着我们感知世界的触角，在人们全神贯注地凝视屏幕的时刻，网络连通之处无远弗届，然而却与现实空间中的同在者之间立起新的铁壁。
雪莉·特克尔在《群体性孤独》中描述了一系列社交媒体时代的交往场景：相隔五米的人们之间宁肯发短信也不愿意迈出一步敲门问候；老师在堂上授课，学生在桌下网聊；好友聚会，围坐在一起刷新SNS。所谓“群体性孤独”（Alone Together）所指的便是这样一种“共在”的“独处”，是随着媒介进化，孤独的形态从时间到空间向度的游移与凸显，源自物理空间中的身体在场与心理意义上的缺席的矛盾。
图片来自Pexels
身陷群体性孤独之中的现代人对电子媒介具有高度依赖，正是包罗万象的媒介空间致使人们在社交空间中闭目塞听。持续三年的全球性病毒与常态化隔离进一步催化了线下生活的线上转移，网络媒介的根系深植于现代人类社会系统，当面对面的交往无法实现，关系借由网线实现了虚拟化的存续，短讯取代了对话，影像取代了面见，具身体验的丧失加剧了人们在交流中的无意义感，人们浸泡在容器之内，无法从式微的人际交往中汲取情绪养分，“群体性孤独”症状日益突出。
宠物是帮助现代人缓释孤独感的重要对象之一。研究表明，豢养宠物有助于减轻抑郁与焦虑症状、降低自我孤独感，增强自尊心和幸福感。因为主宠之间建立的依恋关系，能够强化主人遭受变故之际的心理调适能力，抚慰伤痛、排解孤独。然而，豢养宠物所需的经济、时间、空间成本并非人人可得，于是，宠物“平替”应运而生，纸盒造型的小狗、毛绒绒的芒果核、画上表情的石头，成了都市青年消解空虚、寄寓孤独的支点。
2. 加速社会中的结构性压力
将无生命物体“活化”为宠物获得的饲养体验免除了喂食、安抚等行动成本，与静物的共处本身也创造着快节奏社会的减速时空。以宠物石大规模流行的韩国为例，2023年，韩国提出将部分行业的最高周工作时长提升至69小时的议案，此前，韩国每周最高工作时长已达52小时，是全球工作时长最久的国家之一。韩国青年作为韩国劳动力的主要部分，置身于不断加速运转的现代工业装置中，工作压力持续升高，私人时间受到挤压。
根据罗萨的社会加速理论，正是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生活节奏加速三个结构性因素的内循环，使得社会呈加速度态势发展。加速社会催生的时间焦虑，使人们紧迫地工作、匆忙地生活，以适应社会加速的狂奔节奏，抑郁与倦怠便从中滋生。同时，高压社会下不断增多的独居人口、单身主义的盛行、疫情期间被拉大的社交距离，深化着韩国青年乃至现代青年的孤独感与虚无主义危机。
图片来自Unsplash
正如《WSJ》采访的韩国上班族所言，把石头当成宠物，向它倾诉、抱怨，能够放松神经、缓解疲劳，而饲养石头并不需要负担饲养猫狗等活体宠物一样的责任，和宠物石头共处，为它穿衣打扮，能够感受到别样的平静，近似于冥想的体验。不会死亡、无需喂食的天然石和芒果核，为现代青年在经济下行的压抑环境中撬开了情绪的安全出口，是一场为摆脱精神虚无而进行的“自救”，与石头、芒果的对话，是青年人回归生活、观照心灵的积极行动。
平替宠物：青年自我疗愈的生动实践
1. 对抗消费主义的解构精神
宠物平替、对非生命物质的身份赋予，是现代青年以解构主义对抗消费主义的实践。宠物文化的盛行带来了宠物经济的繁荣，宠物食品、玩具、医疗、护理等各个领域方兴未艾，以豢养宠物犬为例，每月花费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宠物经由商业收编为新的消费符号，而豢养宠物在提供情感价值的同时也成为一种社会身份象征，参与到消费社会推崇的富裕叙事中，快消平台上不乏有“网红宠物”，其吃穿用度之奢华令其豢养成本更甚于普通人的日常开销。饲养宠物越发被捆绑在「昂贵、耗力」的想象之中，养宠物可能带来的情感体验似乎也变得高不可攀。「宠物石」「纸盒狗」「芒果核」的走红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消费主义话语对养宠行为的形塑。
图片来自Unsplash
基于鲍德里亚的拟像理论，卢娜娜等人提出情感拟像序列，并以此剖析人与宠物的互动特征。类似地，在宠物「平替」的语境中，给宠物石穿衣服、给纸盒狗做房子、给芒果核梳毛，为石头起名、讨论芒果核的打理技巧，这些构成一系列的情境仿像和话语塑像，通过主人身份和宠物身份的仿造与生产，进一步地超越符号意义发展为情感实现，完成关系构像。通过“手作宠物”实现平替，主宠式的情感消费也显现出了低成本可能，在小红书、tiktok等平台中热度崛起的“手作宠物”博文和“真情实感”的养宠心得讨论，打破宠物经济的精致景观的桎梏，以谑而不虐的语态在正统化的宠物文化中实现突围。
2. 自我观照与社交货币的双赢
饲养平替宠物带来的责任感、陪伴感想象是孤独者自医的心术，与平替宠物的交互，能够作为活体宠物的代偿令饲养者产生心理满足感。除此之外，打扮「宠物石」、制作「纸盒狗」、装点「芒狗」等等行为本身就属于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手作。手作，即借由身体器官“手”对大脑情感思维的生产性表达，手脑并用的心流模式，伴随着个体内部的灵感涌动和反思对话，是向内的自我沉淀与主体性确认。
现代都市运作产生的巨大轰鸣是一种精神噪声，持续挤占、剥夺着人们内省自身的余裕。而手作实践再一次将注意力吸纳到人与物的连接之中，回归感官的世界去体验实在。为自己打造一个手作爱宠，人们感知石头的质地、果核的毛流，而非在拷贝暴力中陷入狂看、呆视，从同质化、模式化的娱乐中解救自我。与其说养芒果核、养石头是年轻人的不务正业，不如说这恰恰是当代青年正视生活的始动，在造物行为中获取成就感、寻找自身的价值所在，反抗现代技术理性的异化，在面目模糊的世界中重新雕刻出自我的轮廓。
图片来自小红书博主啊猪澡澡
平替宠物的低门槛，也衍生出新的迷因。出于分享、求助、抑或猎奇心理，手作“饲主”们以单条博文或标签、话题为集散地，甚至成为松散的网络亚文化圈子。小红书上搜索芒果核宠物便有不少“蓬松芒狗教程”、“芒狗造型参考”，评论区不乏分享爱宠成果的互动；Tiktok中以宠物石旅行为主题的短视频也吸引着更多的养石人加入创作。平替宠物不仅承载着无力豢养活宠的人们的情感想象与消费，也为他们开拓了更广范围的社交空间和情感连接。借由手作宠物的制造、分享，当代青年寻得了回溯自我、沉淀思绪的契机，也丰富了社交生活中的文化资本。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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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欣桐｜文字
图源自网络，侵删｜图片
李梓瑜｜编辑
刘晓英 陆莉｜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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