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伦理学在道德哲学里算是个边缘话题,最早是由那些搞医学伦理的家伙们在做关注动物实验时的进行的思考而来。动物有痛感吗?会痛苦吗?动物应当拥有怎样的权利?动物实验和虐杀动物是否合理?如果是右派或者亚伯拉罕三教的信徒也许会回答的轻松些,前者认为不平等本身就是正确的,狼能吃羊,羊能吃狼吗?后者则认为动物都是那天上的主赐给人类的--自然理所应当。
但是对左派来说,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是一个道德困境:人与人应当平等,那么人与动物呢?人与植物呢?平等的边界在哪里?平等又要如何体现?本文希望提出多方的观点,对这些问题进行一下探讨。
一、动物权利不应当与人权混淆
大多数人类看到动物受苦,会产生巨大的共情感,造成剧烈的不适。康德说,人类对动物的责任只是对人性的间接责任,因为虐待动物会导致残忍地对待他人。他是对的,这种共情在演化心理学中被认为是一种“自我保护行为”,既想象自己也受到如此的伤害而产生同情,进而追求动物权利。这样的权利其实不是动物权利,而是人类避免自己产生不适的一种人权。因此,人类的同情总是离自身越接近就越强烈的。对哺乳动物的同情大过爬行类和鸟类,爬行类和鸟类又大过非脊椎动物,而一切动物又大过植物和菌类。这样的权利其实是动保者自身“免于不适”的人权,而不是动物的权利。所以每当别人问宠保人士“为什么不保护猪,羊”的时候,后者都会陷入困境,也是这个原因,他们维护的其实是自己,而不是动物。
对于动物来说,这种分阶级的同情(从人类角度看)是伪善的,通常也是错误的,因为大多数人类在大多数时候并不真的知道动物需要什么,仅仅是一种“人类需要什么的”的想当然的套用。比如曾经读过一条新闻,村民上山发现两只被“遗弃”的豹猫,同情心泛滥拿回家养。这样做看似合理,但是其实荒谬,豹猫的活动范围很广,狩猎时间很长,母兽是不会随时呆在孩子身边的,一般都是把孩子藏起来就出去觅食了。而且除非母兽死亡,否则一般不会出现遗弃行为。这村民更可能的是发现了等待母亲的豹猫,而不是被抛弃的豹猫。虽然没有后续报道,但是还没断奶的豹猫没有母乳生存力不会很强。同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人类总是想当然的拿自己去套用其他动物,拿自己的想法套别人的想法,最终产生偏见和误解,这种族类幻象在动物伦理学所探讨的问题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动物伦理学的最初,我们应当先确立动物到底需要什么,而不是自己需要什么。
二、动物的情感与解读
曾经人类(譬如说笛卡尔)认为动物没有情感,因为情感是人性的光辉的特有物。动物无非是遵循本能的有机机械罢了。但是脑科学和神经科学为我们揭示了完全不同的图景,掌管高等情绪的脑区在人类与其他高等动物分家之前就演化形成了,大多数高等动物都具备人类意义上的情感,只是有所不同罢了。甚至情感的雏型--环境应激,在低等生命如苍蝇上也存在。*1而动物行为学也为我们提供了宏观的证据:动物的一些行为似乎不能以单纯的机械论做解释没,因为这并不是纯功利的。大自然探索杂志2009年第5期为我们提供了如下场景:乔伊斯·普尔是肯尼亚大象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自20多年前开始研究这种庞然大物以来,她见过发生在大象之间的许许多多的奇异行为,而让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它们之间的“问候礼”——当同一个家庭或组织中的成员久别重逢后产生的那种热烈而欢快的情绪。有一次,她看到50多头大象重逢在一起,它们欢快地高声鸣叫,疯狂地拍打耳朵,相互绕着转圈,所有成员一起发出巨大的隆隆声和吼叫声……她相信这些大象正沉浸在极度兴奋的情绪中,它们发出的隆隆声和吼叫声(似乎)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喂!伙计,遇见你真是太高兴了!”如果按照纯功利角度讲,他们应当静悄悄的,因为这样更节省体力。
但是有没有情感和情感是怎样的是两回事。人类根据人类的需要制定了人权,而动物无法向人类表达他们的愿景,所以其实只能人类自己琢磨,在这里几乎就是一个物自体和现象的隔阂。除了高级灵长类动物以外,动物并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至少不能以人类的方式表达。比如其实我们并不能认真区分上文的大象的具体情感是紧张还是兴奋还是高兴。我们只知道它做了机械不会做的事情,而配合了脑科学研究的最佳解释是情感存在,这一判断无限接近为真。但事实上人类基于对比的想象往往会错意。基于观察和建模的动物行为学为我们提示了这样一个情景:狗靠近你是因为他认为你是他的首领,狗是社会化动物。而猫靠近你也许仅仅是饿了,因为猫没有社会概念。而这样的行为在人类看来似乎都容易被理解为“亲近”。同理,狗翻身肚皮朝上是臣服,而猫则仅仅是想跟你玩闹罢了。所以动保人士其实是不能以动物情感为论据佐证自己基于个人情感的论点的。因为动物有情感和动物情感的解读是两回事,偷换概念则只能得到错误的结论。而族类幻象只能带来偏见与误解。
那么联系到实践,我们应当怎么做?南方系从业人员为主的腾讯1128期专题的导向是这样的:既然动保人士保护的其实是自己的人权,也既然人类不能在所有情况下准确考察动物的感情。所以琢磨动物的感情是无用的,多愁善感的。当然,这句话不能在专题里说完,如果说完的话是这样:所以集约化管理和动物实验(有可能)是正确的了,因为动物也许不觉得这是痛苦的。我以最大的善意来对待这篇专题,也难免得出如下结论:腾讯以正确的事实得出了让人作呕的错误的结论。腾讯在这里玩的手法其实很简单,先提出确信的事实,再提出多种可能性之一并且加以合理化。动物有可能会痛苦,有可能不会。他们选择了不会来做探讨,这是很可疑的,确信的事实引出诸多推论是很正常的,但是合理的做法是对每种可能分别探讨,而非拿出其中一种可能来进行探讨,这是有倾向性的。而如果把每种可能都拿出来探讨--如果涉及到生命,我们都应当以慈善原则来行事才是,既假设它受苦而非假设它不受苦,因为如果假设它受苦,错误的话损失的仅仅是大养殖场和医药公司的经济利益,而假设它不受苦,错误的话则会招致最大的非正义,这并不亚于731部队和纳粹集中营。这选择实际上是视大资本家经济利益为重还是视正义为重的体现。
三、动物权利的边界
《想想龙虾》一文的作者华莱士提供了一个只对人类奏效的道德困境:跟大部分节肢动物一样,龙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侏罗纪,比哺乳动物古老得多,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它们长得很丑:棕绿色的外观,挥舞着钳子和触须。它们真的是大海中的清洁工,吃死掉的东西,虽然它们也吃受伤的鱼,有时还吃同类。但它们本身味道很好,直到19世纪初,龙虾还是社会底层的食物,穷人、犯人或精神病院里才吃它。现在它当然时尚又美味,跟鱼子酱相差无几。缅因州龙虾节的计划是纠正龙虾奢侈、昂贵、不健康这种观念。在龙虾节上,花12美元就能得到一品脱龙虾、一块黄油、一袋薯条,只比麦当劳的晚餐稍贵一些。
“龙虾可烤、可蒸、可炒、可爆,也可以用微波炉做。最常用的还是煮,因为煮很简单。大部分菜谱都懒得说你把它们放进锅里的时候应该还是活的,这是龙虾现在如此吸引人的原因之一:它是最新鲜的食物。对供应商来说,让它们活着相对也很容易,只要给水通风,把它们的钳子扎起来以免它们相互撕扯。人们在龙虾节和厨房里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为了口腹之欲而煮活着的、有感知能力的生物正当吗?这么问是不是令人厌烦地讲究政治正确或出于多愁善感?这是否只是个人选择的问题?”
龙虾节官方的说法是,龙虾的神经系统非常简单,跟蝗虫的神经系统非常相似。它是分散的,没有大脑。它们也没有人脑中提供痛感的大脑皮层。这种说法听上去很高深,但要么是错的,要么含糊不清。人类的大脑皮层是执行思考、形而上的自我意识、语言等高级功能的,感受痛感属于大脑更古老、更原始的系统功能。华莱士写道:“至于不同种类的动物是否和如何感受疼痛,为了吃它们而让它们受苦是否、为何是正当的,这是一个极为复杂和困难的问题。由于痛感完全是主观精神体验,我们不能直接进入他者的痛感,我们能够推论说他人体验到了痛感且不愿意感到疼痛,这涉及哲学的核心——形而上学、认识论、价值理论、伦理学。更重要的是,虐杀动物并食用它不但复杂,而且让人感到不舒服。当我们把龙虾放入热水中煮时,它们有时会努力贴在锅边,甚至用钳子勾住锅的边缘。龙虾被没入水中后,你即使盖上锅盖跑开,也能听到锅盖被试图推开它的龙虾碰得叮咚作响。动物学家说,通常龙虾在沸水中35到45秒之后才会死掉。”
这时在相信科学与直面自己的情感之间,人类产生了煎熬,如果科学是对的,那么其实我们只是在烹煮会动的机器--龙虾没有大脑,虽然有“痛”感,但是不会如同人类这样感受到痛苦,客观来说,更象是地铁关卡刷卡时的“滴”的一声。但是如果直面自己的情感,却又感觉难以接受。在这时,笔者建议换一个思路,你会认为一个脑死亡的人为活人吗?你会认为烹煮你的手表会带来杀生的痛苦吗?你会为你体内时刻被消灭的微生物和细菌流泪吗?不会,是的。关键问题是,我们知道这些东西没有情感,而我们可能会产生龙虾有情感的幻觉——仅仅是幻觉。接受这一点并不和左派的理想冲突,并不是象“怕死者都是无神论者”那样对信仰者诛心的“不和所有动物搞共产就不是共产主义者”。而正如本文最前几段所说的那样,这其实只是你的幻想和你的不适罢了,是一种族类幻象。而龙虾作为一个例子,就应当是边界外的代表,换句话说,既然每一个有情感的动物,都应当得到应有的权利,那么情感就是权利的边界。如果不确立这一边界,我们就会陷入这样的一个苏格拉底式的追问之中:那么蚂蚁有没有权利?植物有没有?微生物,细菌,病毒呢?这时我们应当坚决的回答:不。
但这一切只适用于“低等”动物。不能因为我们否决病毒的权利,就连带着变成了虚无主义者。任何有情感的动物,我们都应该在情感角度上把其视做等同人类。同样指称的是高等动物,约翰·罗尔斯在《正义论》中写道:“毫无疑问,残酷地对待动物是不公正的,剿灭整个种系可能是一种极大的恶。人类感知快感与疼痛的能力以及动物能够生存的那些形式的认识能力显然把同情的义务和人性加到了动物的身上。我不会试着解释这些信念,它们超出了正义论的范围,好像也不可能对契约论加以扩展,以自然地涵盖它们。对我们同动物、同自然的关系的一个正确观念,似乎有赖于一种关于自然秩序和我们在其中的位置的理论。形而上学的任务之一是创造一种适合这个目的的世界观。”这是一种投降,他似乎认为演化赋予我们的角色是不可更改的,而哲学的任务是适应这种角色。我们完全不同意这种观点。哲学的任务应当是观念的突破,人类不光是自然的,还是超自然的,正如道金斯在生育问题上所说的那样:虽然先天女性“吃亏”了,但是正因为人类的理性可以一定程度上超越自然规律,所以我们才能后天弥补它。
四:如何面对宗教和右翼的观点?
佛教主张众生平等,不杀生灵,这是看似仁慈的。但是造成这结论的预设是一切生灵都有灵魂,是参与六道轮回的。但是这一预设不可证明也不可证伪,充其量是一个可能性,这可能性的大小与飞面神存在的可能性大小相当。依最佳解释原则*2和概率论来讲,是站不住脚的。同理,亚伯拉罕三教的理论也建立在上帝存在这一前提预设下——我们并没有理由去接受这一预设。
对于右翼的观点,这种弱势必须为强势服务的伦理。首先建立在人类必须严格遵守生物学规律上,但是我们前面讲到了,人类不光是自然的,还是超自然的。人类社会的存在就为他们这种本质主义的观点做了证否。其次,如果弱势必须为强势服务,他们的母亲女儿活该被压迫,同性恋孩子也可以被砍死。而外星人出现,人类也活该做奴隶或食物了。所以实际上右翼的逻辑是强者的逻辑,只站在强者的角度上才适用--如果面临压迫,不知道多少右派会变成左派。什么,你说吊丝右派?那是被洗脑的,反智的脑残,可以忽略。
结语:本文并无意树立一个左派的动物伦理观,只进行符合科学,左翼观点的探讨,以为左翼朋友清楚一些道德上的障碍,如果一些左派朋友看到并有所启发,那么就达到我的目地了。
1:http://www.guokr.com/article/121560/ 科学杂志3月15日
2:http://www.douban.com/note/267080565/ 3-8段
文后TOP6
皮草,象牙怎么应对:拒绝活取,可以接受死亡动物的皮草和骨制品。
宠保:动保的第一条就是反对宠保,因为不光只是宠物有情感,而且流浪猫狗问题很严重。http://www.guokr.com/article/436767/ 【流浪猫狗之惑】受难的天使还是隐藏的杀手?
吃肉:现阶段我们不具备反对吃肉的客观条件和社会氛围,但是我们必须坚决的支持人道的屠宰和人性化的饲养(譬如更大的地盘)。并且支持人工肉的科研,以求在未来某一天彻底替代屠宰。
虐待:任何理由和任何形式的虐待都是不被我们支持的。
放生:放生法会真算了。动保放生的话,希望不要再出现把陆龟扔向大海的事情。也就是说,普及常识很重要。
科研:杀死100个生命拯救1000个生命值得吗?这会不会是一种多数人的暴政的宏大叙事?这个问题和火车撞2个还是撞3个的道德困境一样,有待继续思考。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活熊取胆一类的又不能治病还搞伪科学的纯虐待是完全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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