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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班杜拉|周晓虹:社会学习理论的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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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新行为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社会学习理论的创始人阿尔伯特 · 班杜拉(Albert Bandura,1925-2021)去世,享年96岁。

20世纪50年代末,班杜拉从闻名遐迩的“宝宝玩偶”实验开始,对人类社会行为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这一系列研究使班杜拉多次荣膺美国心理学会的杰出科学贡献奖,并于1973年出任美国心理学会主席。

班杜拉的观点主要体现在他的一系列著述以及设计精当的实验之中,其中影响最大、最能充分反映期基本思想的,是《社会学习理论》。

为纪念班杜拉,我们特选摘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南京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周晓虹的著作《现代社会心理学史》中的部分文字,以飨读者。

班杜拉:社会学习理论的巨擘

文 | 周晓虹

来源 | 《现代社会心理学史》

有关社会行为的学习论观点,经霍尔、米勒、多拉德及斯金纳的努力,到20世纪50年代已成为一种较为流行的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体系。从50年代末开始,由于班杜拉以及W. 米契尔的加盟,该理论阵营空前壮大,先前的零散观点开始被综合成解释力极广的社会学习理论,各种主要的人类社会行为(如侵犯、性别角色、利他行为以及满足延宕行为)也受到了极为严格的实验验证,甚至整个心理学的社会心理学的概念系统和理论构架都受到了社会学习理论的左右。

使社会学习理论对现代社会心理学产生这样大影响的,是加拿大人班杜拉(1925-2021)。班杜拉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完成本科学业后,入美国衣阿华大学师从霍尔派学习理论家肯尼思· 斯彭斯,并于1952年获哲学博士学位。

翌年,班杜拉受聘于斯坦福大学,并随另一位霍尔派学习理论家罗伯特 · 西尔斯从事儿童研究。如果说斯彭斯使班杜拉系统掌握霍尔的学习理论的话,那么,使班杜拉将学习理论用于社会行为研究的则是西尔斯。

50年代末,班杜拉正是沿着西尔斯的方向,从闻名遐迩的“宝宝玩偶”实验开始,对人类社会行为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这一系列研究使班杜拉多次荣膺美国心理学会的杰出科学贡献奖,并于1973年出任美国心理学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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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杜拉的观点主要体现在他的一系列著述以及设计精当的实验之中。这些著作包括《社会学习与人格发展》(1963)、《行为矫正的原则》(1969)、《侵犯:一种社会学习的分析》(1972),而影响最大、最能充分反映期基本思想的,是《社会学习理论》(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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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的行为的决定因素问题,是班杜拉的社会学习理论欲图解决的首要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他同其他秉承行为主义传统的学习理论家一样,反对形形色色的本能主义观点,不同意将人的行为视为某种内在驱力驱使的结果;但同时,他与其他学习理论家又有不同,他反对从动物实验中获取研究人类行为的第一手资料,反对将活生生的人视为某种对外在环境或奖惩作出被动无助的反应的器具。他明确指出,“在社会学习理论看来,人既不完全受内部力量的驱使,也不完全受环境力量的支配。它是用人的因素与环境因素双方连续不断的交互作用来解释心理机能的。”换言之,无论是人的因素还是环境的因素,都不能作为独立的因素发挥对行为的制约功能的,相反,人的因素、行为和环境这三者是相互影响、相互决定的。显然,人正是通过自己的行为才创造了环境条件,而这种环境条件又以交互的方式对他们的行为产生影响。与此同时,由行为所产生的个体经验,也可以部分地决定一个人将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又反过来影响到以后的行为。

从上述立场出发,班杜拉修改了由勒温首先提出而后广泛流传的描述行为变化的传统公式B=f(P,E),即行为等于人即其所属环境的函数,而认为人(P)、环境(E)和行为(B)三者之间是交互作用关系。班杜拉的观点既突出了行为对人的因素和环境因素的依赖,也反映了行为对这两者的影响。它与传统的霍尔派的学习理论的主要分歧在,人的因素尤其是人运用符号的能力、自我调节的能力等认知因素在决定行为中的作用受到了肯定。班杜拉不否认环境因素对行为的影响,但他却深信“大多数外部因素是通过中介性的认知过程而影响行为的”。这种对现代认知心理学成果的兼容并蓄,显然是使其理论优于传统学习论的重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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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决了行为决定因素的基础上,班杜拉具体探讨了人的行为尤其是社会行为如何获得的问题。他认为,人类的学习并不是从桑代克起许多行为主义理论家描述的那种试误过程,其行为也并非是由行为结果的直接强化或惩罚而塑造的。“如果人们只能依靠其行动的后果获知该做些什么,那么,且不说学习是危险的,也是非常费力的。所幸的是,大多数人类行为都是通过模仿而观察学会的:人们通过观察他人了解到新行为如何操作,在以后的场合中,这一编码的信息就能作为行动的向导。”

班杜拉对观察学习过程的分析显然受惠于认知心理学,下图展示的这一过程的四个亚过程是一种十分典型的信息加工模式,依序看来(1)注意过程,它“决定了一个人在其所接触的大量示范性因素中选择什么进行观察,以及在与原型的接触中吸取些什么”;(2)保持过程,这是模仿发生的前提,主要依赖表象(童年早期)和言语编码(童年后期发展出的)两种表征系统;(3)动作再现过程,即将已经编码的符号表象转译为相应的行为,这是模仿学习中极为重要的环节;最后,(4)动机过程,这涉及观察向行为的转变动因。显然,不管人们注意到了什么行为,也不管他们有怎样的能力模仿这种行为,没有足够的动机他们就不会表现这种行为。

班杜拉的社会学习论的优长之处,不仅体现在上述模式中对认知加工理论的借鉴,也体现在他对学习论的传统概念“强化”的全新解释上。在这点上,他对米勒、多拉德等人的超越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米勒等人认为强化对行为的每一步都有塑成作用,强化是学习的前提,但班杜拉却认为,行为的学习可以在无强化的条件下完成,只是行为的表现需要强化。其二,人不同于动物,他不仅受到自己行为的直接后果的影响,还受到观察他人行为所获结果的影响(替代强化),以及由个人对自己的评价、认知所产生的强化(自我强化)的影响。

班杜拉关于行为的决定因素的观点,以及上述有关通过模仿而实现的观察学习的模式,来自他自涉及侵犯、性别角色社会化、满足延宕行为以及利他行为的实验研究。其中,有关侵犯行为的“宝宝玩偶”实验是班杜拉整个学术生涯的起点,它不仅使班杜拉从中概括出了社会行为习得或曰模仿的一般模式,也产生了极大的社会影响,甚至左右了社会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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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玩偶”实验是一系列实验,在其中的一个经典性实验中,让三组儿童都观看一个成人(模特)踢打一个可以伸缩的塑料玩偶。第一组中模特的侵犯行为受到了实验者的夸奖,第二组模特则受到了惩罚,第三组模特既不受奖也未受罚。此后,通过单向透视玻璃观察儿童独自和塑料玩偶留在一起的情景。结果正如班杜拉设想的那样,看了模特受罚的那组儿童的侵犯行为最少,而看了模特受奖的那组儿童的侵犯行为最多,并且男孩子的侵犯行为明显多于女孩子。

在紧接着进行的第二个实验中,对看了成人模特踢打玩偶的男女儿童无一例外地都给予强化刺激(如赠送小贴画、馈赠食品等),鼓励他们尽可能地模仿成人模特的行为。结果,不仅目睹了模特受到不同对待的三组儿童侵犯行为都有所增加,并且三组间的差别消失,同组男女儿童间的差别减小,女孩子们表现出的侵犯行为大幅度提高,几乎和男孩子相等。

第一个实验说明,儿童在观察成人的示范行为时,极易模仿成人的行为,而且儿童的模仿还受到他们对行为后果预测的影响。在这里,儿童得到的强化是一种模特替代的强化(替代强化),而不是直接强化。

第二个实验说明,一旦儿童们受到直接强化(小贴画和食物都是给他们自己的),替代强化的作用就消失了。三组儿童的侵犯行为不仅都有所提高,而且由于不再受模特所获结果的影响,组际间的差异也消失了。最为重要的是,这一直接强化对侵犯行为中性别差异的消除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通过实验证实了模仿在侵犯行为的习得中的关键作用后,班杜拉以极其负责的精神探讨了减少现代社会中暴力行为的现实途径。他认为,在现代社会中,电视中的暴力和侵犯性镜头,是青少年侵犯行为的重要来源。具体说来,电视暴力至少在四个方面对青少年具有消极影响:(1)它教会了儿童怎样施行暴力;(2)它使青少年变得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3)它使儿童对周围的暴力行为习以为常,漠然视之;(4)它使儿童产生了一种关于生活现实的虚假意象,似乎暴力是解决问题的万能方法。

班杜拉为减少暴力,提出了控制儿童观看暴力性节目、父母不以暴力手段解决家庭纠纷、对儿童以非暴力手段解决纠纷予以奖励等数 条具体措施。他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写道:像人类面临的其他问题一样,没有一种单一的伟大方法能够降低一个社会中存在的这种破坏性。这项工作需要在改变社会体制的实践中,把个人的正确努力和集体的行动结合起来。由于侵犯性行为并不是人类必然和不可更改的方面,而是社会中有利于侵犯发展的条件的产物,人类是有能力降低其侵犯水平的。但是这种能力是被合理地加以利用,还是被毁灭性地加以利用,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有关社会行为的学习论观点,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终于在班杜拉手上获得了集之大成。他在研究方法上秉承了行为主义所奉行的科学和实证传统,将整个概念体系建立在严谨、丰富的实验资料基础上,通过对侵犯、性别角色社会化、满足延宕和利他行为等一系列社会行为的研究、分析,充分而详实地揭示了人类学习的基本过程,而在理论取向上,他则打破了传统学习论的狭隘性,以开放性的态度主动汲取了现代认知心理学和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观点和研究成果,突出了人的主动性,克服了行为主义自创始之日起就具有的将人兽性化的极端环境论局限,并因此深刻而广泛地揭示了人类社会行为的独特性。

当然,像社会心理学史上的每一位大师一样,班杜拉的广阔视野中也存在不可避免的“盲点”。许多人都注意到,虽然班杜拉力求摆脱行为主义的束缚,开始注重认知过程,但其理论“很少与社会性内在认知结构及类别思维的研究有关,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社会学习理论的智慧之根还在行为主义之中,目前尚未完全整合到信息加工的范式之中。”由于社会学习理论与行为主义的这种依存关系,班杜拉的主要兴趣仍在人的外在行为。换句话说,他研究认知过程的原因只是为了更好地说明行为过程。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可能不忽视诸如同一性、内心冲突、社会认知及其内部表征系统等与人的内心体验、内在动机以及认知结构有关的课题。看来,即使在今天,加强学习理论和认知理论这两种现今社会心理学领域中最为流行的体系间的对话,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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