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 | HE | 全文1.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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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因为早产所以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泛着紫色,李承泽当时躺在床上,偏头看了一眼说就叫葡萄吧。
葡萄从小到大一直被养在二皇子府,天真烂漫到给颗糖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李承泽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孩智力发育不完全才会这么笨,后来发现只是因为她被保护得太好,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李承泽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因为葡萄长大之后或多或少都要经历一些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刻,所以葡萄三岁生辰那天,李承泽第一次带她出了门。结果在大街上碰到了范闲。当时李承泽正在一个小摊位旁边给葡萄挑香囊。街已经清了,范闲向来不喜欢他这幅做派,皱着眉头走过来。
葡萄抬起头看着范闲,范闲也看着她,说李承泽,这是你女儿?
李承泽点点头,捏了捏小孩的掌心,说葡萄,喊范叔叔。葡萄乖乖地喊了一声范叔叔,声音很甜,眼睛里除了好奇什么也没剩下。
范闲蹲下来摸了摸葡萄的头,问你今年几岁了?
葡萄掰了好半天手指头,最后比了个二。李承泽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早上不是说了今天是你的三岁生辰吗?
葡萄于是又竖起一个无名指,慢吞吞地说范叔叔,我今年三岁了。
范闲往旁边摊子上扔了一锭银子,拿过来一个紫色香囊,递给小孩:那祝你三岁生辰快乐,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李承泽把头偏过去,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互动。
范闲觉得有点意思,李承泽这种人居然养出这样一个女儿,他说二殿下,你女儿和你一点都不像。
李承泽听完这话有些不舒服,范闲明摆着是在讽刺他,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不像我难道就像你了?思及此,那口气才算顺了。勾起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说这就不劳小范大人操心了,我女儿被养成什么样我心里有数。
出过一次府尝过一点甜头之后,葡萄就三天两头地央着李承泽带她出去。但李承泽那个时候在朝堂上和范闲,和太子斗得如火如荼根本腾不出空。加上现在的京都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能确保孩子安全的地方只剩下二皇子府。
他用尽毕生所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孩子说:现在外面很危险,等爹爹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危险还是降临了。李承泽第一次带孩子出府那天,不知道被哪家暗卫盯上。某天人家来寻仇,见报复李承泽不成,就偷偷给小孩下了毒,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毒撒在糖葫芦上,无色也无味。李承泽回来的时候,小孩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拉着李承泽的手指说爹爹,我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李承泽感觉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攥住,愤怒和心疼化作泪水挂在眼角。他伸手拂去,摸摸孩子的头说葡萄不怕,爹爹想办法救你。
他抱着孩子,敲响了范府的门。
那天晚上京都的雨下得很大,落在油纸伞的伞面上几乎要把人声全部盖住。李承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范闲,求你救她。
范闲搭上小孩的脉搏探了探,知道自己能救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仍然云淡风轻,说二殿下就这么空着手过来求人吗?
范闲想利用这个机会从李承泽那里得到些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他相信这话一出李承泽就该有所表示了,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
可惜他低估了李承泽对这个孩子的爱,他早已失去所有理智,颤抖着嘴唇说:范闲,你凭什么问我要回报?你怎么敢不救她?
范闲没有听明白,说二殿下此话何意?
李承泽不欲再与他争辩,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于是重重吸了一口气,直直地跪在了范闲面前,哑着嗓子说只要你肯救她……剩下的话被雨盖住,范闲彻底愣在了原地。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必安以外,没有人能够想到李承泽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做到这个地步。
范闲心软了,苦笑一声心想他欠李承泽的。
他把孩子接过来,说你起来吧,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能救她。
范闲在屋里救人的时候,李承泽就依靠在门边,他的衣服下摆已经湿透了,谢必安走过来说殿下,范闲会尽力医治的,您先去换件衣服吧,免得着凉。
李承泽摇头,说必安,我不放心。
一两个时辰之后范闲终于出来,李承泽慌慌张张跑过去问他怎么样了。范闲边整理袖口边说已经没大碍了,李承泽总算松了一口气,冲进屋子检查孩子的状况。
还没醒,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李承泽走出房门时又变成了那个心狠到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二皇子,刚才在范府门口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范闲的幻觉。
范闲咳嗽两声走到他面前,说虽然我已经帮你把人给救回来了,但还需要在我家静养一段时间。
这是要留作人质的意思,范闲虽然答应李承泽不收取任何回报,但不代表他不能借此机会让李承泽收敛一点,毕竟他最近的手伸得实在有些太长了。
李承泽扯扯有些起皱的衣服,装出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模样,说范闲,你别以为仅凭一个孩子就能拿捏我。范闲心想刚才在门口跪着求我的人难道不是你?
李承泽心知这孩子今晚是要不回来了,但好在他也相信范闲只是口头威胁,他绝不可能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所以没打算纠缠,提步就走。谢必安跟在他身后撑起伞。
结果刚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停下来,李承泽背对着范闲若有所思般开口:你最好不要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最终后悔的人还是你。
葡萄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范闲一个人,范闲正在替她把脉,已经彻底痊愈了。他见孩子睁眼,把手收回来,笑着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葡萄还记得眼前这个人,第一句话是:范叔叔,我爹爹呢?
范闲闻言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随口扯了个谎,说你爹他有事出远门了,所以托我照顾你。
葡萄不疑有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说叔叔,我想吃冰酪,杨梅味的。
葡萄就这么在范府待了下来,范闲对外解释说这是朋友的孩子,要在家里暂住一段时间。
葡萄虽然算不上机灵,但胜在嘴甜,很快就和府里的人打成一片。范思辙带着她打算盘学算术,范若若担心自家弟弟把孩子教坏,每每刚学到一半就把人牵走,说葡萄乖,跟着姐姐学认字。
唯一一个看出不对劲的是柳姨娘,某天把范闲拉到一旁悄悄问他: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吧?要是真的就把人家的娘也接回来,我们范家……
话还没说完被范闲打断:您想哪儿去了,真的只是朋友的孩子,我对天发誓。担心姨娘不信,他边说还边举起三根手指。
柳姨娘见范闲这么坚决,也就不再多嘴。只是在他离开后,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道: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眉眼和你有些相像啊。
当然,孩子最亲近的人还是范闲。只要范闲在家,她就凑到人身边问这问那,问加湿器是怎么做的,问他能不能拿木头给自己雕个小人。等到晚上,就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说话慢吞吞的,吐字都不甚清晰。范闲不忍心看她难过,总是安慰她说快了快了,实际上他也在纳闷,不知道是碍于孩子在他手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李承泽最近的确没什么动作,仿佛从京都消失了。
他真的就这么弃女儿于不顾了?范闲不信。
李承泽去了江南,门下的一个地方guan出了事,得要他亲自出面解决。之前因为不放心葡萄一人留在京都,所以迟迟没有动身,现在范闲主动揽下了这份活,他因祸得福,乐得自在。
李承泽前前后后走了一月有余,事情办完还在江南置办了一处靠湖的宅子。
回到京都之后稍作休整,夜一降临就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走吧必安,我们去接人。
范府守卫森严,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潜进来。谁知孩子还没见着就被范闲发现了,他拦在两人身前,抱着手臂说二殿下,我今日白天还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打算把人送到皇宫去,告你一个管生不管养的罪。
李承泽冷笑一声,说管生不管养的人可不是我。
范闲听完这话,还以为是孩子的亲娘和李承泽有什么纠葛,只不过他对李承泽的家事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
李承泽本就没有打算把真相告知范闲,只问他到底怎样才肯放人。范闲往旁边的门上一靠:说了我不要你东西,把孩子养在我这儿就行。
李承泽有些不耐烦了,他说范闲,孩子今天我一定要带走,哪怕是抢。
范闲闻言叹了口气:李承泽,你就不能乖一点吗?我说过只要你不再与长公主为伍,就护你一世平安……甚至不仅是你,我还可以再加上这个孩子。
李承泽闻言有些许动容,他的指尖颤了两下。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范闲,我回不了头了。
范闲说只要你愿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脱身。
李承泽恢复理智,说小范大人你别说笑了,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凭什么把这一切白白地拱手让于他人。
范闲就猜到他不会如此轻易被自己说动,但好在他已经摸到了对方的软肋——孩子你别想带走,我有办法救她就有办法再害她再中一次毒。
李承泽明知道范闲不会这么做,却还是急了:范闲,你敢!
范闲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就属在下最目无法纪?
李承泽在那一刻真的动了坦白一切的心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孩子是自己执意要生下来的,和范闲没有半点关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
他软了软语气:能让我先见见她吗?
范闲:当然,但别带走。否则我说到做到。
葡萄被范闲养得很好,脸蛋比他离京时还要圆润上几分。李承泽放下心,蹲下来摸摸葡萄的头问:你最近有没有想爹爹啊?
葡萄把他抱得很紧很紧,说我每天都很想你。
范闲没想到李承泽还有这样一面,他抱臂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寒暄过后,葡萄迫不及待地向李承泽介绍自己在范府认识的新朋友。漂亮的姨娘看起来很凶,但只要肯撒娇就会给她做好喝的酸梅汤,还让她偷偷端一碗去送给一个真的很凶的爷爷。
范叔叔每晚都要给自己讲睡前故事,故事里都是些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东西。除了范叔叔以外她还认识了一个小范叔叔,告诉她世界上最要紧的东西是钱,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教她打算盘,可惜距离学会还差十万八千里,但她现在已经能从一数到十了。昨天小范姐姐教自己背了一首新诗,葡萄把手背在身后向李承泽展示了一遍。背得不算流畅,但李承泽听完快要落下泪来,为了不让孩子和范闲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他偏过脑袋竭力忍住。
可还是被小孩看出来,抱着他问爹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李承泽说没有,你做得很好。
李承泽知道即使自己今日不顾一切把孩子带走,范闲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犹豫了,在听孩子说完自己最近的生活以后。
李承泽在四四方方的皇宫里长大,他从小树立的观念是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甚至要去和别人抢。
后来有了葡萄,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所以二皇子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百依百顺,任她予取予求。在李承泽的认知里,这就是最好,最好的童年。
然而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府里的人对孩子虽好,却都出于一定的目的或者畏惧。没有人肯不计回报地教她背诗算术,也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向她讲述梨花和海棠的区别,告诉她梨花的叶边像锯齿。
早该承认的,范闲这种健全的家庭才是最适合孩子成长的温床。对方也远比他这个从小就学着谋划算计,凡事都计较得失的人更懂得该如何教育好一个孩子。
李承泽开始质疑自己曾经的选择,不把真相告诉范闲是不是有些太自私?
不是对范闲,而是对葡萄。
离开范府前李承泽对孩子说最近爹爹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没有时间照顾你,还要委屈你在范叔叔这里多住一阵子。
范闲没想到他妥协得如此轻易,担心他又在布什么陷阱,可转念一想,李承泽就算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都不会利用这个孩子半分。加上他之后也的确收敛了许多,范闲还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拿捏到了他的软肋。
其实李承泽只是投桃报李。范闲对孩子的好,他从来没有当成理所应当。明明这个孩子范闲也有责任,但他早已习惯独自承担一切。
近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不少,朝上如何争论暂且不谈,但下朝后可以有说有笑地共行一小段路。
李承泽只要没事就会去范府看孩子,范闲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纵得李承泽变本加厉起来,每逢休沐就要在范府待上一下午。
范闲坐在书桌旁看四处的折子,葡萄坐在他旁边,一只手帮忙研墨,另一只手往嘴里喂范闲新做的绿豆糕。边吃边夸,盯着范闲做的批注说范叔叔你好了不起,居然能认识这么多字!
李承泽没忍住笑出声,范闲把笔一放,皮笑肉不笑地问二殿下,你还要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李承泽毫不在意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皇子,哪儿待不得?
范闲第一次发现这人居然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葡萄像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化,悄悄拽拽范闲的袖口说范叔叔你不要生我爹爹的气,他也不容易。
范闲心想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
李承泽行事早已习惯瞻前顾后,说是走一步看一万步都不为过,这还是第一次全凭心意而动。无论是把葡萄养在范闲身边,还是用这个借口频繁造访范府。
在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都像是偷来的。
无论横亘于他和范闲之间的天堑有多深有多难跨过,至少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面,他就只是葡萄的爹,而范闲是葡萄的叔叔,仅此而已。
好比现在,范闲话里话外都是不待见他的意思,但他知道对方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赶自己走。
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朋友那样调侃与开玩笑。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范闲奶奶来京都小住,李承泽那些日子都只敢在深夜悄悄前来。范闲觉得有些好笑,说你平日里行事连皇/权都可以不顾,怎么如此忌惮一个从澹州来的老太太。
其实从范闲的秉性就可以看出,带着他长大的奶奶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李承泽担心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在对方眼里无处遁形。
这个世界上值得他在乎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范闲的奶奶算一个。因为她是范闲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李承泽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坏印象。
却还是碰见了,那天晚上范闲奶奶正在房里教葡萄写字。李承泽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刚准备提步离开,就听见里面的人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李承泽慢慢挪动着步子走进去,还冲屋内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点了点头。可奶奶让他坐下之后就没再管过他。李承泽坐在那里,腿不抖了,鞋也好好穿在脚上,连背都挺得溜直。
一张纸写完老太太才悠悠开口,拉着葡萄的手问他:这是你的孩子吗?
李承泽没打算撒谎,点头称是。
老太太又问那她和范闲是什么关系?
李承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关系。得到回复后,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摸了摸葡萄的头,说她是个好孩子,好好将她养大。
葡萄看看自家爹爹,又抬头看向这个陪了自己一天的老奶奶,眨了两下眼睛,一派天真。
老太太启程回澹州那天只对范闲说了一句话:那个叫葡萄的孩子和你小时候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范闲听完,笑笑说想来是缘分使然。
李承泽以为老太太离开之后,就能恢复从前的日子。可这京都城并非是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的地方。李承泽连续三日没来范府时,范闲终于觉察出不对劲,莫名有些不安,悄悄着人去查他最近在忙什么。
却得到了对方中毒,倒床不起的消息。
范闲拿着药箱潜去二皇子府时心情很平静,李承泽还没到该死的时候,阎王想取他的性命得先过自己这一关。
但看到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瞧人的二殿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还是慌了神,好在只有片刻,范闲有信心没被他看出来。
李承泽强打着精神起身,嘴边噙着笑:小范大人这个时候来我府上,是想替我收尸吗?
范闲对他这幅做派早就见怪不怪,看病要紧。他把李承泽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搭在他的脉上。李承泽往外抽了两下,范闲的指尖使了力:想活就别动。
李承泽这才安分下来,安分的原因不是范闲所说的话,而是对方按在自己手腕上的劲实在是比他这个中毒之人大上太多,他有心却无力。
诊完脉,范闲一边在药箱里翻找一边问是谁给他下的毒。李承泽蜷了蜷手指,缩回到被子里面,说这我哪知道,京都城内恨我的人太多,谁都有可能。说不定还是您自己在这儿贼喊捉贼呢。
范闲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又端起桌上的药渣检查: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
李承泽说对,所以即使你今晚不来,我也死不了。是不是有些失望啊小范大人?
范闲冷笑一声,说这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我今晚不来,半年之后你就等死吧。
范闲以为李承泽听完这话就该慌了,因为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他忘了,李承泽一直是那个例外。
范闲听见他毫不在乎地说:半年?够了。
范闲让李承泽远离长公主,远离党/争,又不惜一切打压他的羽毛,毁掉他的雄心与宏图,真的只是担心他泥足深陷而无法脱身吗?又或是像世人以为的那样,他范闲想要取而代之。
都不是。
他是怕李承泽死了。
范闲想过很多种报复,惩罚李承泽的方式,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因为人死如灯灭,无论是权力还是欲望,都是对于活人而言。
一世平安是承诺也是祝愿。
李承泽于他,终究还是不一样。
在他们认识之前,李承泽已经在这风波诡谲的京都里活了二十年。从十三岁那年起,他就被坐在至高位上的那个人当成磨刀石,让他一刻也不能歇地往前走,走到现在想回头都难。
但细细想来其实没人能轻易伤了他的性命,范闲的担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杞人忧天。
李承泽有句话说得没错,即使范闲今晚不来,他也能安然无恙。不过是再寻一位良医,麻烦但是可行。
可是这人刚才说“半年?够了”时,神色里的不在乎不似作伪。范闲这一刻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李承泽身上倾注一份名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了。
李承泽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别人要害他,范闲尚且能救。
但倘若他自己不想活了呢?
范闲压抑着心头怒火,深吸一口气说道:李承泽,这条命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
闻言,李承泽也收了那股疯劲,一字一句地说:范闲,京都城内谁都会死。或早或晚的差别,把性命看的太重只会物极必反。但你也说了,我还有半年可活。半年足够你去一趟北齐,也足够我安排好身后事。说不定还能有奇遇,让我再觅一位大夫替我解了这毒。至于孩子……如果我死了,还要麻烦你替我看着她好好长大。
范闲起身:所以,你宁愿托孤都不肯求我是吗?
自始至终,范闲想要的不过是李承泽朝他服个软。
但他听见李承泽说:求你?全天下谁不知道最想让我死的人就是监察院的范提司。
范闲冷笑着后退,后腰撞到桌子导致药碗被打翻在地,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李承泽能感觉到范闲此刻的怒气,好半晌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肯信我。我骗过你也利用过你,但承诺护你一世平安那句话不是假的。
李承泽这辈子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真心屈指可数。姑母也好,父亲也好,血脉相连却比不过利益捆绑。他本以为范闲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曾经还为此惋惜过,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却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现在,范闲再一次对他说护你平安。
说不动容是假的,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为着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不是作为皇子或是其他什么身份,仅仅是作为李承泽而已。
因此瞒下孩子的身世,因此一遍又一遍地和他唱反调,因此现在明明已经快撑不住了,还是不肯开口服个软。
在李承泽彻底倒下之前,范闲冲了上去,伸手接住了他。
范闲在二皇子府待到半夜,冷着脸熬好药又亲自给他喂下去。药碗见底后,范闲的拇指狠狠擦过李承泽的嘴角,这个人只有在无意识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是他心甘情愿地任由自己在对李承泽的恨里越陷越深的。事到如今,他早已分不清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了。
解完毒之后,谢必安送范闲出府。
从前他也觉得这个姓范的没安好心,只是碍于殿下不好私自下手。然而今晚过后,他觉得对方未必不值得托付。
只要他肯全心护着殿下,但还需要一个纽带。
那个纽带现下就住在范府。
谢必安朝范闲拱了拱手:小范大人,葡萄本就不只是我家殿下一人的责任,还有您。范闲没太听懂,正准备细问时发现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谢必安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范闲的脑海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亟待破土而出,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团乱麻缠绕在范闲心头,他怎么都找不到源头所在。
突然间,头顶有惊雷炸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要下雨了,范闲抛开这些杂念,施展轻功回到家里。
葡萄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范闲今晚要去找李承泽的消息,一直趴在范闲书桌旁等他回来。范闲推门的声音将她吵醒,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范叔叔,你总算回来了。
范闲强扯出一个微笑问她怎么还没睡。
葡萄歪着脑袋,笑着说从前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等爹爹回家的,爹爹知道她在等,就不会在外面待太久了。
范闲问:你娘呢?
葡萄有些不解:我爹爹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没娘,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孩子。
范闲心想李承泽真的是疯子,连自己孩子都要诓骗,人怎么可能会没娘呢?
范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啊,人怎么会没娘呢?
过往种种铺天盖般涌入范闲脑中——
葡萄说她没娘。
李承泽当初求自己救孩子说的是:“你凭什么问我要回报?你怎么敢不救她?”
奶奶临行前和他说:“这孩子与你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谢必安今晚那句:“葡萄不只是殿下的责任,还有您。”
……
范闲串联起一切,它们由点汇成线,指向那个发生概率几乎为零却也是唯一的可能性。范闲不敢再看这孩子的眼睛,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外。
今晚的雨终于落下来了。
三年前俩人的确有过一夜荒唐,都吃醉了酒,所以李承泽的吻袭过来的时候范闲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都挂着伤醒来——李承泽身上是范闲按出来的青紫,范闲身上是李承泽抓出来的血痕。
背对背穿好衣服,李承泽说昨晚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范闲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范闲在廊下枯坐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身赶往太医院。
根据第一次见到葡萄的日期,他翻到了三年前的那本医案。病人是李承泽,病状和药方却是一片空白。
范闲拿着医案的手抖个不停,他盯着那页白纸气极反笑,心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永远斗不过李承泽了,因为他做不到像他这么狠。
范闲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李承泽对峙,他已经有了答案。他再次回到了范府。葡萄昨夜睡得晚,现下还没起床。范闲轻轻推开门来到床边坐下,盯着那张脸有些恍惚。明明已经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此刻却像是好久不见。
初遇是在只有三个人的街巷,她喊他范叔叔,他祝她三岁生辰快乐。彼时他还对李承泽说这孩子与你一点都不像,现在想来,又何止是与李承泽不像。
她天真无邪又善良烂漫。柳姨娘给她做酸梅汤,她就把李承泽带给她的冰酪分了一半给人家,说爹爹教过我,这叫知恩图报。范思辙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最要紧的东西是钱,某次学完算术后她悄悄把自己的小荷包放在了他的算盘下面。范若若近来又迷恋上医术,她安静坐在一旁笨拙地学穿针。一不小心指尖被扎出了血,却也不喊疼,悄悄用手帕擦掉。被路过的范闲看见,她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露出一个笑,右侧脸上有个不易察觉的小酒窝。
她的行事准则里不掺杂任何利害关系,只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她对万事万物抱有好奇与敬畏。有时候能蹲在范闲的水车旁边看上一下午,等到太阳落山,等到范闲回家,凑到他身边问为什么它可以不停地转?
范闲摸摸她的头说我现在告诉你也没有用,等你长大了才能听明白。她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谎言,所以范闲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同时开始期待起长大。
她说话很慢,学东西也很慢,但是求人前知道先甜甜地喊一句称谓。喜欢喝酸梅汤,打翻了茶水会内疚道歉。明明是在娇纵与宠爱里长大的孩子,却敏感又温吞。范闲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在她从小生活的环境里,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她,所以乍一来到范府,才会受宠若惊。
范闲将她的手裹进掌心里,无声说了一句抱歉,怪我太笨太迟钝,现在才将你认出来。
李承泽又在府里养了五六日才堪堪痊愈,能下床走动之后第一件事是去范府看孩子。可房间里空无一人,转身就看见范闲抱臂站在门外,见李承泽看向自己缓缓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说二殿下,别来无恙。
李承泽心里有些不安,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快要嵌入掌心,沉着声音问道:范闲,葡萄呢?
我奶奶说想她了,所以我把她送去了澹州。
李承泽疾步走到范闲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发问:她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送出京都?
闻言,范闲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也是我的孩子,你又凭什么瞒着我生下她?
说及此,范闲又往前走了两步,不足半寸的距离间他直直盯着李承泽的眼睛: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是不是要被你蒙在鼓里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从范闲来到南庆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经历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照理说早已建立耐受性,但在得知葡萄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和李承泽的孩子时,还是不可避免得惊诧万分。
命运还真是爱和他开玩笑。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人生八苦几乎要让他在一人身上尝尽。
但最该怨的人还是自己,那年在湖边见到李承泽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逃不过。道不同合该不相为谋,但醉酒后情不自禁地对他念人间自是有情痴,听他说不谈国事谈风月时心跳短暂漏上两拍。所以那晚李承泽凑上来吻他,明明未曾真的醉酒却狠不下心推开……
苦果亦是果,但葡萄是甜的。
所以震惊之余,还有一味情绪叫雀跃。
那天早上,他盯着孩子熟睡的面容,心里平静得不像话。抬起头,透过窗户能看见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有麻雀落在枝头上。他想起自己曾经和这孩子说过,梨花的叶边像锯齿。
李承泽向后踉跄两步,几乎要站不住。他无法接受自己隐瞒了这么久,甚至以为可以一辈子瞒下去的秘密就这么看穿。
逃也似地离开范府之前只留下一句抱歉。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然而歉疚是真的,却未曾后悔。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承泽其实很想向范闲解释,自己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告诉他真相又能怎样?他们这样的人共同养育一个孩子,只会让大家都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好比刚才,范闲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李承泽感受不到除了恨以外的情绪。难道要让葡萄亲眼看着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斗得不死不休吗?
她胆子那么小,会害怕的。
从那日起,范闲就开始处处针对他。
李承泽早就已经猜到,范闲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恨极了自己。
李承泽曾经视范闲为知己,因为《红楼》,因为那些名满天下的诗篇。可情感变质却与这些通通无关,众人皆爱小范大人惊世之才华。但他知道,即使范闲没有作出《红楼》,没有吟咏“黄河之水天上来”,他也还是会爱上对方。
因为他有时候看范闲就像是在照镜子,对于他来说,爱范闲不过是在爱自己这个本能之外延伸出来的另一种必然。
可惜那么像的两个人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从前他们之间的矛盾只有阵营与皇/权,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葡萄。不过范闲想同他斗,迎接便是。
却没料到对方来势汹汹,半分情面都不肯留。
抱月楼,都察院,郡主府……一直到最后的大东山之战。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被判幽禁那日他的心头居然升上几分庆幸,还好范闲早早将孩子送离京都,才不至于让她平白遭受牵连。余生都要待在深不见底的炼狱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在他也不想活了。
范闲来看他的时候,他正蹲在椅子上,往嘴里送葡萄。头发胡乱披着,往日风光不再,只剩下颓丧。
范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流露出怜悯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李承泽却只想冷笑: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
范闲收了情绪,说我刚刚只是在想,我终于还是成功了,将你的雄心悉数磨灭。只是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李承泽没心思听一个胜利者的宣言,事已至此他只剩疑惑:范闲,你就这么恨我吗?
范闲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恨吗?肯定是有。以至于得知真相以来他的每一步棋都是在将李承泽往死路上逼,却又不真的致死。
他们二人之间,绝不仅仅是一个“恨”字可以概括的,所以范闲摇头,他说李承泽,我这是在救你。
这话落进李承泽的耳朵里,像是笑话。与此同时他呕出一口鲜血,因为疼痛身子也往前倾倒半分。范闲立刻伸手去扶,却被推开。
李承泽:你进府的那一刻我就服了毒,恐怕现在这毒素已经深入到五脏六腑。范闲,你救不了一个一心向死的人。替我好好看着葡萄长大。
范闲的手在身侧握成拳,他能听出李承泽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在他终于支撑不住要倒下时,范闲上前接住了他。
李承泽的眼神在逐渐涣散,看着上方越来越模糊的脸他缓缓扯出一个笑:你不喜欢我,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和太子联手,和都察院那帮老头联手,和陛下联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针对我而来。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也不要再喜欢你了……
话里话外满是悲凉。
范闲听完,整颗心都像是沉浸到酸水里面,鼓囊囊泡发后又浮上来。他极深极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沉默地伸手用衣袖擦掉了李承泽下颌上的血痕。
李承泽躺在范闲的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范闲抬眼看向门外,先前朝里有忠臣赴死,天降大雨为其鸣不平。但是此刻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日光斜斜地照进来,让李承泽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中,一半遗落在阳光里。
范闲抱着李承泽的手臂紧了紧,声音轻轻落他的耳边,虽然他已经听不到了:
李承泽,做飞鸟。
别做困兽。
李承泽一醒来就看到葡萄的脸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他伸出食指抵住对方额头,将其往外推了两分,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好孩子,你怎么也死了?
旁边传来咳嗽声,李承泽偏头一看,范闲就抱臂倚靠在墙边。李承泽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怔愣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也下来给我们父女俩陪葬了?
范闲实在没忍住走过去敲了一下李承泽的额头:别当孩子的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没人死,这里是澹州。
李承泽:可那毒药是我亲手……
孩子还在旁边,李承泽说到一半住了嘴。范闲慢慢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得意地笑了一声:早就被我换了,李承泽,你又输给了我。
李承泽是聪明人,思绪流转片刻就想明白一切。心道小范大人为了让他脱身还真是下了一盘旷日持久的大棋,他输得不冤。
不远处的港口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海上的飞鸟随风起落,范闲从小就生长在这片自由里。
彼时他拿着树枝指向遥远的北方,而李承泽站在四方宫城里望不见京都之外的天。
现在他们一躺一坐,李承泽看着窗外正好的阳光喊了一声“范闲”,范闲的手放在葡萄的头上,问怎么了?
李承泽说没什么,就是想喊你名字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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