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退休雇佣兵X大学教师占,全文8K,
2.属救赎向,含有一些个人理解。
——
就算以后会继续痛苦,
这一刻也依旧存在。
—
邻座的老师毫无征兆用“新来的职工”作为引子,将话题抛给了克拉克。克拉克扫了眼周围人的目光,而后慢慢垂眸,用叉子分开三明治里的煎蛋和面包,轻声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萨贝达先生是位好人,他有时还挺风趣的。”
短暂的沉默后,餐桌上的人默契地将话题引到了别处,心照不宣地恢复了以往的吵闹。只有克拉克沉默地用指尖碾碎面包,喂给了手边站姿乖巧的猫头鹰。
奈布•萨贝达,尽管这一切非他所愿,但他注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他曾是一名在战争中活跃的廓尔喀籍雇佣兵。
作为大学教师,伊莱•克拉克一直向学生们强调:人人平等,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当知道那位住在自己楼下的新职工曾经是位雇佣兵时,克拉克还是愣神到难以出声。
雇佣兵是个很难去评判的职业,因为它如此轻贱,却又如此地沉重。当人们谈论起大学教师时,总会联想到书籍,羽毛笔,温馨的教室;而当人们谈论到雇佣兵时,只会想到锋利的刀器,没完没了的战争,和唯利是图的嘴脸。
克拉克抚摸着猫头鹰的头,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初次拜访萨贝达的那天。
萨贝达登场的前奏便不简单,那是一份正式的书面报告,还有校长近半小时的谈话。在充满阳光气息的校长室里,克拉克被告知他将在一周后迎来一位新邻居,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在这一周内搬走,学校会给他一份补助来支付搬迁费用。
可惜克拉克其实不缺钱,他会去申请入住那间老旧的教师宿舍只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他想离开那些会引起自己回忆的地方,才选择住在学校里的。
校长无奈地接受了克拉克干净利落的拒绝,犹豫再三还是递出了一张名片,低声说道:
“我没有其他意思,这位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一位负责的保险经纪人,或许你应该和他见一见,你这周五下午有排课吗?”
“校长先生,你的顾虑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不不不,克拉克老师,如果他是位光荣的帝国军人我绝不会有这种顾虑,可他是位异族的雇佣兵,这是为了你好。”
克拉克没有去见那位保险经纪人,那张名片也不知道被他夹进哪本书里了。作为迎接新邻居的准备,礼物肯定比保险好。
克拉克买了些曲奇和果干,还将奈布•萨贝达的资料通读了三遍,在脑海中模拟无数遍对话流程,最后镜子前摆弄好一个自然的表情。
但当他敲开楼下的门,与萨贝达四目相对时,他还是切身感受到了战争的沉重。
下午的上课钟声响起,克拉克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食堂,看着起身离开的同事们,克拉克欲言又止,只是在心底默默想到:
原来哪怕是退役,雇佣兵也无法远离战争。无论是战争给他带来的影响,还是他人赋予他的刻板印象,他注定无法融入他人的生活之中,哪怕他身处在号称“全英国包容性最高”的大学里。
—
可不管怎么说,至少对于萨贝达来讲,退役是件好事,管他能不能融入社会,他能活着离开那见鬼的战场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而且那些英国军官竟然少见的当了回人,念在他的军功和伤情上,把他安置在了这所学校里,也算是直接有了份稳定的工作。
本以为一起都结束了,可下船第一天萨贝达就明白了,不仅那些英国军官不把他们当人看,这些英国国民也不把他们当人看。萨贝达想回喜马拉雅,哪怕这片靠海的土地再肥沃,哪怕住在这里不愁吃穿,他也想重新回到那片山脉。但回家的路费遥遥无期,无论怎么追问抚慰金,军方却一直保持沉默,看上去他至少十年内都拿不到那笔卖命钱。
踏上英国土地的第一天和被推上战场的第一天一样,萨贝达除了生命一无所有。
所以,克拉克是他的邻居这事算是他退役后发生的第一件好事。当克拉克的脸出现在玄关时,萨贝达首先注意到了对方怀里的饼干。
他只在老兵的嘴里听过这样的故事,说等他们退役后,会住进一个带有花园的大房子,和蔼的邻居一家会带着礼物前来拜访,热情的女主人还会抱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食物……
尽管萨贝达没住进什么有花园的大房子,他的邻居克拉克看上去还只是个单身汉,还养了只奇怪的鸟。但或许是饼干的香气,让萨贝达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打开饼干袋子的一刹那,萨贝达的脑子里全是:啊,故事是怎么成真的?
“还喜欢吗?”
“这些全部都是给我的吗?”
手比脑子快一步,萨贝达反应过来时已经吃了半块在嘴里了。等他将第一块吃完,才后知后觉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要进来坐坐吗?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来,所以还有点乱。”
“那我就谢谢您的邀请了。”
萨贝达当然不会因为几块饼干就对他人放下戒心,尤其是英国人,在他看来英国人就是“狡猾”和“伪善”的代言人。所以哪怕萨贝达在心底默认伊莱•克拉克只是个温柔的教师,并且喝醉酒后还有点可爱,但这并不代表萨贝达会主动靠近克拉克。
不过作为邻居,相处的契机是最不缺的。比如现在,萨贝达正站在宿舍楼下朝远处的克拉克挥手,克拉克也只是微微一笑,像朋友一般抬手回应。
“有什么事吗?萨贝达先生。”
“有人给我寄了信,我看不懂,”
萨贝达推开了身后的门,
“你能帮我读一下吗?”
“乐意至极。”
—
克拉克接受到萨贝达邀请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记忆深刻。
克拉克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房间的布局,明明过了几个月之久,房间却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好像从未有人入住过一样。
“这是政府给你的信,信上说他们之前许诺给你的名誉学位将在今年夏天完成授予,你的抚慰金申请也已经提交,还请你耐心等待。”
“呵,他们动作倒是挺快。”
在萨贝达阴沉的脸色中,克拉克合上了信纸,将信件重新塞回信封。就算是他这种局外人,对政府的效率也有所耳闻,哪怕现在二十出头的萨贝达先生等成了八十老人,也未必能等到那笔抚慰金。
“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这里非常好,教师先生。”
萨贝达给克拉克端上了杯红茶,
“对于我来说,这种生活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萨贝达的茶杯并不是克拉克在办公室经常见到的那种精致小茶杯,而是圆柱形的粗把茶杯。没有图案的棕色茶杯带着一种厚重的质感,但比茶杯还要粗糙的是里面的红茶。
克拉克不是什么品茶大师,但他知道这杯红茶简直是糟糕透顶,甚至还有一些细碎的茶叶堵在了他的牙槽后。不过克拉克还是觉得很庆幸,至少萨贝达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烈酒来招待客人。克拉克面色不改地喝下半杯红茶,接着询问道:
“工作呢?还顺利吗?”
“一切都好,只不过那些学生们太闹腾了。”
“哈哈,孩子们很可爱吧。”
萨贝达单手握着茶杯,像工人豪饮啤酒一般喝掉杯里的红茶。也不知道是嫌弃红茶还是嫌弃学生,只见他皱着眉,艰难地说道:
“如果他们的可爱不是源自愚蠢的话。”
克拉克低头看着红茶中自己的倒影,想了很久都没有出声,只能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其实他想说,如果没有战争,萨贝达应该会像那些学生们一样,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是同样的年纪。
—
“克拉克老师。”
“我在,请问有什么事?”
“我听说那位雇佣兵先生和你一起住在老宿舍楼那里,你要是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找我,我们都能理解的……”
女老师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扶着脸,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克拉克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继续整理起手上的教学资料,温声说道:
“他的名字是奈布•萨贝达。”
女老师一愣,笑容僵硬地理了理刘海:
“看来和传闻中一样,你们相处地很好。”
“这都得益于萨贝达先生,他是位好性格的人。”
“我还担心今天的图书馆事件会给你的心情带来影响呢,你没事就好。”
“图书馆事件?”
“啊,你不知道吗?你今天是一上午都有排课吗?”
萨贝达并不是作为教师来到这所学校的,并且由于他身份的特殊性,他并没有固定岗位,他有时会出现在保安队,有时会出现在食堂,有时还会出现在赛场当裁判助手……但无论是哪种职位,想在大学里远离人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克拉克从校医室出来后朝宿舍的方向便狂奔。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有些摩擦,这不过是一场常见的斗殴事件,如果萨贝达今天没有在图书馆做帮工的话。
“啊,你没听说吗?现场已经被封锁了,据说血流了一地,书架都倒了一排,到处都是沾满血的书……诶?克拉克老师?你去哪?”
“慢点说,他叫什么?奈布•萨贝达?他不在这,我这边没有登记……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啧,里面是今天闹事的学生,你自己去问吧。”
“搞不懂,明明没有一个学生受重伤,却到处在说,血啊什么的,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那个,老师你找的是那位绿眼睛的先生吗?”
“当时书架倒了……”
萨贝达没有锁门,门把手沾上了一点痕迹。克拉克盯着门把手,他无心去分辨门把手上的痕迹是血还是锈,他只是把视线放在哪上面而已。
克拉克试图去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但大脑给予的回应却是一阵耳鸣,克拉克颤抖着手,他突然就回忆不起来他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克拉克被心跳催促着,急切又不知所措地推开虚掩着的门,朝着漆黑的房间唤到:
“萨贝达?”
“……滚开。”
—
这不是萨贝达距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却是他目前二十多年中最不堪的一次……如果知道自己会被一个英国人摁在床上,萨贝达宁愿回战场继续拼命。
“不要担心,萨贝达先生,我曾经在一位非常著名的医生那实习过。”
“你不是数学教师吗?”
“其实我的学位是医理学学位,”
克拉克用力按压着手中浸过消毒液的棉花团,
“还有,我是统计学教师。”
萨贝达因疲倦和疼痛的双重席卷而发抖,他趴在床上,把脸埋入臂弯里。说不痛是假的,政府不会等士兵养好伤再开战,所以伤口只能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出新旧。萨贝达自己都说不清,今天裂开的旧伤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刀刃带来的疼痛与针扎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身经百战的身体早已麻木,但在没有镇痛剂的情况下缝合伤口,忍受细针和棉线在身体里穿梭,这感觉对萨贝达来说还是有些难熬。可就算疼得快要晕过去了,萨贝达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毕竟把后背展露给一个英国人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你为什么不去医务室呢?”
萨贝达的背上有条斜着的长伤口,从肩到腰。克拉克一边剪断缝合线,一边思索人的背在什么时候才会受伤。
“因为老子铁血佣兵。”
萨贝达缓慢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在翻身的同时还将脚边的止血带踢下了床。萨贝达气喘吁吁的坐着,用毫无血色的脸对着克拉克,给了他一个气势汹汹的表情。
“噗……咳,不好意思。”
“啧。”
“抱歉,但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敬佩你,我第一次在没有使用镇痛剂的情况下帮人缝合伤口,而你竟然都忍了下来。”
克拉克收拾起自己的医疗箱,
“不过我有很多久没干过这种事了,可能处理的不是很好,最好的话你还是去趟医务室吧。”
“不,没那个必要,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
萨贝达摸了摸自己的肩,叹了口气,将床边的衣服捞了过来。克拉克迅速地将衣服从萨贝达手上抢了过来,面对萨贝达质问的表情也只是笑了笑:
“这衣服上面全是血,而且现在穿上有可能会发炎。”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伤口在背上,你一个人不好处理吧?你又不愿去医务室,莫非你希望我天天来照顾你?”
“啧。”
“还要注意晚点洗澡。”
“知道了!”
克拉克找了个木桶,将萨贝达的脏衣服丢了进去。在等待水灌满水桶的时候,克拉克还清扫了一下地上的止血带和棉花团。萨贝达劝阻无果,只好坐在床上,看着一个英国人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
闲着也是闲着,萨贝达就用小刀削起了苹果,原本站在衣柜上的猫头鹰半跳半飞,落到了苹果皮的中心。萨贝达看了它一眼,切了一小块下来:
“给你,布洛黛微。”
“哇,真是意想不到,你竟然记得它的名字。”
“这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
萨贝达顺着刀口又切了一刀,将大的那块苹果递给了克拉克。克拉克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去接。
“你不要吗?”
“给我的?”
“不然我削皮干嘛?我看上去是吃苹果要削皮的人吗?”
克拉克有些错愕,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苹果。其实他想说,他也不是吃苹果要削皮的人,但出口却变成了另一句:
“我还以为你讨厌英国人呢。”
“你以为的没错,我的确很讨厌英国人。”
萨贝达皱眉咬了口苹果,扭头又接了一句:
“你不一样。”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你保护了那个英国孩子,不是吗?”
“本能反应罢了,你不要想太多,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救她的,要是连书架都挡不住,会给廓尔喀蒙羞。”
克拉克坐在床的另一边,咀嚼着手中的苹果,眼睛却半垂,看着自己脚尖。萨贝达也没再说什么,偶尔用余光看着克拉克,在吃完自己的那块后,削起了第二颗苹果。
克拉克先打破了沉默:
“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培根和煎蛋如何?我再去买点吐司面包?”
“为什么听上去你要和我一起吃饭一样?”
“我刚刚看过了,你家里没有食物。”
克拉克给猫头鹰做了个手势,让它飞回了自己的肩上,
“难道你打算自己出门吗?”
“我还不至于不能出门。”
“海蒂面包房的特制三明治只对熟客出售,需要我给你带一个吗?”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克拉克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站在门口反复叮嘱了几句,萨贝达靠着鞋柜,有一茬没一茬地回应着。
可就在克拉克即将关上门的刹那,萨贝达用手挡住了门缝。二人四目相对,萨贝达先移开了目光,咬着牙发出个无意义的气音。
“有什么事吗?”
最后萨贝达一抬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然后正视着克拉克,开口问道:
“我和她的眼睛都是绿色的吗?”
“谁?”
“格秋。”
—
如此奢侈,如此令人着迷,也如此沉重。
从学生时代见到格秋的第一眼起,克拉克便清楚了自己的目标。克拉克始终觉得,相比于他终日迷茫且故作深沉的同窗们,能遇见格秋的自己可太过幸运了。
只是沉溺于爱情的克拉克并不知道,爱情是悬浮在空中的,爱情也好,格秋也罢,她们都无法承受“作为他人目标”的重量。而年少青涩的爱恋,往往只是鲁莽地使用未曾相遇时的岁月作为话题与手段,去填补在一起的时光。贴的太紧,反倒被消耗得越快。
这仿佛变成了一场注定分离的恋情,相遇成了分别的种子,过往的甜蜜全成了肥料,无论再怎么苦苦追求,也只能得到痛苦的果实。
最终,克拉克选择了放手。在感情问题上,他比大多数英国男人负责,他没什么亏欠,也足够洒脱。只是格秋早已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所度过的人生中,可是有近一半的时间都与格秋在一起。
克拉克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不再悲伤。
或许他应该克制的,他明明都已经戒酒半年了。他也好,萨贝达也好,怎么能以“新家没有买茶叶但是有战友离别时送的酒”为由,从傍晚一下喝到深夜。
克拉克以为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第二天他苏醒在自家床上,甚至还穿着外套。跑去楼下赔罪,萨贝达也只是夸他酒量不错。
萨贝达看到克拉克的表情由微笑转惊恐,直觉自己还是把门关上要紧,结果反被克拉克握住了门框。
萨贝达与克拉克四目相对,克拉克死盯着萨贝达,而萨贝达也是第一次见克拉克这种样子,默默移开了视线:
“看上去我的问题有失礼貌。”
“那天我到底做了什么?”
“啊,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雇佣兵不应该拥有诚实的美德吗?”
“那是你们英国骑士的准则,你也说了,我只是个雇佣兵。”
萨贝达微微仰头,看着克拉克的脸,不得不说,这人脸变得真快,能在转瞬间由严肃变沮丧。萨贝达靠着门框,捏了捏眉头,叹气到: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突然扑过来,然后一个劲的流眼泪。我本来想推开你的,结果你摸着我的脸,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最后就是一直抱着我喊‘格秋’。”
意料之中的寂静,哪怕克拉克捂着脸,萨贝达也能察觉到他的整个人都在慢慢变红。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萨贝达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没事的,我英语不好,所以我没太听懂你当时在说什么。”
“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会买很多肉回来的……”
“你不必在意,毕竟在军营里我经常和那些醉汉们贴在一起,你可比他们文明多了。只是我比较好奇,她眼睛也是绿色的吗?”
克拉克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收起了一切表情,注视着萨贝达,脸色说不上庄重,但也足够认真,仿佛在讲述真理一般:
“她不是绿眼睛。”
—
萨贝达喜欢有月亮的夜晚。
月亮真是个奇怪的意象,作为夜晚的心脏,它仿佛承载着所有思念。就像迷信一样,萨贝达相信自己抬头望月的时候母亲也在思念自己,尽管喜马拉雅还是白天时英格兰便已经是深夜了。
虽说一月三十天,月亮的样子也有三十种,但就像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萨贝达也觉得:月亮在满月时最美。
直到他扛着醉醺醺的克拉克上楼,一手扶着他,一手摸索着他身上的外套,试图将钥匙翻出。
“你的眼睛好漂亮。”
克拉克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真挚,萨贝达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抬眼看了下克拉克醉到发烫的脸,然后继续寻找钥匙。
“真漂亮,是绿色的月亮。”
克拉克晃着脑袋,一边念叨一边把重心倾向萨贝达。尽管英格兰人和廓尔喀人的体型天生有别,但萨贝达并不觉得克拉克有多高大,不过面对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也不得不展开双臂去支撑。
所以,画面变得奇怪了起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居住的老旧宿舍楼里,萨贝达抱着克拉克,而克拉克把头放在萨贝达的肩上。克拉克醉得有些厉害,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距离一样,呼吸间所吐出的热气一半化成水雾,一半扑在萨贝达的耳骨上:
“有轮绿色的月亮在你的眼睛里。”
那天是萨贝达第一次抬头望向英格兰天空的月亮。
“可那是轮残月。”
萨贝达叹了口气,拍了拍克拉克的背。
他对自己的新邻居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毕竟这个人前一秒还能在别人家的沙发上为“格秋”默默哭泣,后一秒能在自己家门口抱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你眼睛里有轮月亮。若不是看在他带的见面礼的份上,萨贝达一定把他扔到花园里去。
克拉克微微站直身体,鼻尖与鼻尖之间只隔着截手指的距离。短暂的对视后,克拉克歪头看着萨贝达,双眼眯成两条弯缝,声音干净利落:
“残月也有着皎洁的月光。”
—
“等下!别吃!别吃!”
萨贝达拿着个肉罐头,他的手依旧比脑子快一步,明明都听到了克拉克的制止,回过神来时一勺肉已经在嘴里了。
“原来不是给我买的吗?”
“你咽下去了?”
“对啊,味道还不错。”
克拉克微微一愣,转而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着萨贝达,缓缓解释到:
“这其实是布洛黛微的零食。”
“那就是能吃喽?”
萨贝达又挖了一勺,看上去还吃得津津有味。克拉克愣在原地,几次想要说话却都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耸肩笑到:
“别吃多了,我煎个蛋我们就开饭了。”
“好。”
萨贝达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样子其实有点奇怪,他的腰腹缠着绷带,所以上半身只披着一件外套。如果是在军营,这副打扮倒是合理,但现在是在英格兰,一个讲究礼仪的国家。
萨贝达觉得自己至少要把外套扣好,但想着自己都披这么久了,突然扣上,克拉克肯定会发现,这样反而显得他一个铁骨铮铮的雇佣兵有些扭捏了。就在萨贝达捏着扣子犹豫的时候,克拉克已经端着切好的三明治入座了。
“嗯,我从我家拿了点酱料过来,甜辣味的,你可以先尝尝。”
“谢谢。”
萨贝达接过克拉克递过来的盘子,盘子里的食物被切成了一口的大小,大抵是克拉克考虑到他抬手臂时会牵扯到旧伤。
“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得不说,萨贝达在克拉克这里受到了太多照顾。
“按照你们英国人的习惯,我应该这样讲,咳咳,克拉克先生,我认为你是个真正的绅士。”
“我很荣幸能获得你的认可,但我得纠正一下,”
克拉克微微低头,把手中的面包屑喂给了桌子旁的猫头鹰,
“你不必认为我很伟大,我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英国人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廓尔喀雇佣兵。”
萨贝达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椭圆形的月光石,摆在了桌上,
“这是我离开家乡时带着的东西,它之前一直被我镶在弯刀上,但我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频繁地使用弯刀了,所以我决定把它给你,伊莱•克拉克。”
场面一下变得宁静,就在克拉克还在思索要如何拒绝时,布洛黛微就已经做出了反应,用爪子把月光石紧紧握住,然后展翅飞到了柜子上。
“布洛黛微!下来!我们不能收下那块石头!”
“咕咕!”
“那是萨贝达先生家乡的东西!那不只是一块普通的好看石头!对萨贝达先生来说是很珍贵的!听话!下来!”
“咕!咕!”
“啊,如果你是这种想法的话,其实不用太在意。”
一直低头吃三明治的萨贝达总算把目光分给了争吵的一人一鹰,
“对我来说你比那块石头珍贵。”
克拉克微微一愣,捂着嘴左顾右盼,不知所措了半分钟后,小声回应到:
“明天开始我教你英文吧,萨贝达先生,你好像在用词和语法上有些错误。”
“可以啊,不过你得先收下那块石头。”
“不,我不会收下的。”
虽然月光石还在布洛黛微的爪子下,这话没什么可信度,但克拉克面色凝重地坐在萨贝达对面,好像两个人在签什么合同一样。可面对克拉克的严肃,萨贝达只是抬头瞟了对方一眼:
“你也不必把我看得太重要,克拉克,我也只是个普通的退休雇佣兵,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普通人。”
“萨贝达先生,普通人的身体可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那你的意思是普通英国人都会在醉酒后哭着喊某个女人的名字吗?”
克拉克的耳朵一下就红了,拍着桌子喊道: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而且放下过去不谈,我们俩现在既然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那至少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萨贝达看着散落在窗台上的月光,微微一笑,他已经不在意今夜是否是轮满月了。
“和你一起吃饭很开心,伊莱。”
“哪怕以后我还是会感到痛苦,这一刻也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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